《王爵右座[重生]》卫游

47、薄幸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姜溯流本能地回头，却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闭眼。

　　他从手指缝中缓缓抬起眼皮，看到了一处热闹市集和一片瓦蓝天空。

　　他喃喃道：“我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走过那些卖水果饰品的小摊贩，差点撞到了一辆马车。车夫略一皱眉，接着又嗔笑道：“小子，走路小心着点儿！”他扬起马鞭，装有香料的马车便绝尘而去，留下一路馥郁的余香。

　　视野辽阔的港口，货船载满了香料，海水盛满了白云。岸边一块木牌上，标有地名“鹿秋”——姜溯流从小长大的故乡，一个盛产香料的南方小镇。

　　那木牌十分陈旧，左下还缺了一角。

　　仍是昔年的模样。

　　姜溯流心念一动，开始朝一个方向奔跑。掠过两旁的建筑，姜溯流内心的希望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跑上了那条熟悉的幽深小巷，见到了那座烂熟于心的老宅院。

　　他原本满怀期待，此刻却近乡情怯。手放在掉了漆的红门上，竟是半天不敢推开。

　　“吱呀”——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一个相貌可人的少女。她见到姜溯流并不惊讶，却是嫣然一笑道：“就说你买东西怎么买到现在，爷爷和阿丸都等急了，非喊我出来找你。”她又回头望向院中，“这不回来了吗。”

　　院子里，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坐在半洒阳光的墙边，正在编织竹篾，瞧见姜溯流便笑：“阿澈，过来我看看，可是买了什么黄金回来了。”

　　老人的膝头伏着一个胖小子，闻言吵嚷道：“我不要我不要黄金，我就要桥头北瞎子家卖的包子！”

　　姜溯流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提满了东西。

　　少女接过他左手的袋子，那是香气扑鼻的肉包子。她招手笑道：“阿丸快来，这儿有好多好多跟你一样的包子。”

　　姜溯流打开右手的袋子，里面有一件鲜艳漂亮的裙子和一双做工精良的布鞋。

　　老人换上新鞋，像个孩子似的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少女拿着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道：“我们阿澈真会挑衣服，我太喜欢这件了！”

　　姜溯流轻轻道：“你们喜欢就好。朽木爷爷，春草姐姐……”

　　春草道：“你傻站着干嘛呢，快进屋吧，人都等你好久了。”

　　“谁啊？”

　　“明知故问。”

　　姜溯流还真不知道谁在屋里。

　　“走错了！”春草在后面喊，“在厨房呢！”

　　姜溯流更是一头雾水。

　　他走到厨房，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炤台前，正在非常认真地把鱼切成片。听到有人进来便转过身，很自然地道：“你回来了。”

　　姜溯流：“……”

　　即使厨房到处飘着油烟味儿，地上也污渍斑斑，可凤萤依旧风姿绰约，如轻云出釉，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鱼和刀，而是那把举世无双的雪烈剑。

　　而他的眼睛，也没有蒙着绸带。明亮干净，黑白分明，一如当年。

　　“你……”姜溯流震惊的视线落到凤萤的围裙上，“你怎么……”

　　凤萤道：“厨房味道太大，你先出去。很快就做好了。”他见姜溯流站着没动，微微蹙眉，“累了？回房歇会儿吧，床我已经铺好了。你笑什么？”

　　姜溯流笑了起来，几乎是捧腹大笑。

　　“七哥，你这个样子，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啊？”姜溯流笑得肚子痛，他不仅没走，反而走向凤萤，“我不累，我帮你。”

　　凤萤道：“别给我添乱。”

　　姜溯流：“我不添乱，我就是，就是想帮帮你。”

　　凤萤继续切鱼。

　　姜溯流把脸凑过去：“干嘛一脸‘反正我不信’的表情？你就这么！这么不相信我？”

　　凤萤身子后仰：“你离我远点儿。”

　　姜溯流偏要凑得更近：“为什么啊？为什么呀？为什么呢？”

　　凤萤：“我没法专心做菜。”

　　姜溯流见凤萤眉头紧皱，一脸辛苦隐忍，马上就要爆发的样子，还真有点怕他像切鱼一样把自己也给切了，于是站直身子，道：“凤七公子，你这样不行啊，我离你近点儿你都嫌弃成这样，要是以后……”

　　“阿澈！”春草出现在厨房门口，扬起手里一封信道，“姜黎公子来信了，说已经帮我们在云天城安排好了住处，我们不日就可以搬新家了！”

　　姜溯流：“是吗？”

　　春草：“嗯嗯，他还安排好了人过来接我们！凤七公子，你会和我们一起吧？”

　　姜溯流道：“他怎么可能……”

　　凤萤：“嗯。”

　　姜溯流惊讶不已，但凤萤的表情看起来再认真不过，他道：“当然。”

　　喜悦油然而生，姜溯流甚至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说喜悦似乎已经远远不够。

　　他看着凤萤，凤萤微微一笑。

　　而窗外，正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就这样一辈子吧？

　　——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他。

　　好。

　　——姜溯流正要如此回答，忽然发现，凤萤束的发是歪的。

　　对于姜溯流来说，头发扎歪了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如果哪一天他好好束发了，那才叫奇怪。但是凤萤束发从来端正，就连发带绕三圈，也是一圈也不多，一圈也不差。以前在苍穹雪境相识的时候，凤萤曾无意间说过姜溯流，说他这个人总是乱七八糟，就连束个头发，也束得乱七八糟，姜溯流不以为意地反问：“你什么时候也能像我这样，乱七八糟一次？”凤萤答：“大概在你做梦的时候。”

　　而此时，姜溯流突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已深陷于梦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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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澈！姜澈！”

　　猛然睁开眼，姜溯流发现自己仍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虞家旧宅。他汗流浃背，犹如一个溺水多时终于得救的人，拼命喘气呼吸。

　　好险，他想，方才一念之差，他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姜澈，你没事吧？”

　　凤萤扶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担心。

　　姜溯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头笑道：“没事。这到底是……”

　　凤萤道：“琴声。”

　　姜溯流屏息静听，果然听到一阵悠远的泠泠琴音。那琴声迅速逼近，越发高昂，突然，又戛然而止。

　　姜溯流心中一沉：琴师？

　　在云天之巅公布的杀手排行榜上，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从未杀过一人，却赫然在榜，且名列前茅，那就是排在第四位的“琴师”。

　　琴师原本是南境一位避世高人的七弦古琴，后来修炼成妖，下山入世。他以自己的筋做弦，骨做身，打造了一面妖琴。听到他琴声的人会被催眠入梦，而且往往做的都是美梦，梦里所见所闻，皆是入梦者内心最真实的渴望。而入梦者往往会耽于美梦，再也无法清醒。人虽活着，却也如同死去。灵力稍低的人，根本无法抗拒他的琴音。

　　在修真界的极东之境，有一座活死城。里面的城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已沉睡数十年，至今未醒，那就是琴师灵力鼎盛时期的“杰作”。后来，姜黎与琴师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琴师负伤败退，从此绝迹于世。梦为凶器的传说也自此终结。

　　在凤萤之前弄来的岚宗成员名单里，姜溯流就看到了琴师的名字。当时他还颇感震惊，不知此琴师是否就是彼琴师。现在看来，绝迹多年的琴师，果真加入了岚宗。

　　姜溯流又想到自己刚才的美梦，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通过刚刚做过的梦来看，他内心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凤萤给他烧饭铺床！

　　为什么？

　　为什么！

　　随后，姜溯流立马做出了个英明的决定——若是跟凤萤讨论起这件事，他要果断把这一段掐掉！

　　不过，两人还来不及多说话，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就从夜色深处走出。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乌黑浓密的头发长达腰际，眉眼细长，瞳孔带着微微的蓝色。他的面容如坚冰般冷白，眸光可以说有些木然，给人的感觉不似活人，倒真像是一尊玉石人面像。

　　他怀里抱着一面白骨打造的长琴。正是琴师。

　　楼苏在方才与虞珩的对拼中受了伤，此刻正靠在墙边给自己疗伤，见了琴师，不悦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琴师道：“你不是说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楼苏道：“你这是故意气我是吧？”

　　琴师道：“不敢。在岚宗，我还得叫你一声苏姐。”

　　楼苏冷笑一声，用手一指姜溯流他们，道：“你那破琴不是挺厉害嘛，怎么这一个个的，还好好站在那里？”

　　琴师不卑不亢：“此琴经久不弹，此曲经久不练，难免生疏。况且，和新朋友见面，还是先礼后兵的好。”

　　楼苏道：“别再玩你那套文绉绉、假正经的把戏，速战速决！”

　　琴师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双手置于琴上，铮然抚弦，琴音顿时化作一波接一波的妖浪，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铿然袭来！

　　凤萤以剑划出十字，在微暗的光线里荧荧闪亮，姜溯流识得，那是凤家的十字伞形结界，几乎可以抵挡和化解所有的攻击，但因为十分耗费灵力，所以短时间内也只能使用一次。

　　眼见着琴音激荡起的层层涟漪与结界碰撞出极烈的火花继而完全消解，肃杀的乐声却依旧传到了姜溯流的耳中。

　　琴师的声音在耳边放大数倍：“你们能抵挡得了妖力，抵挡得了琴曲入耳吗？”

　　姜溯流捂住耳朵，只觉心脏如遭电打，随着琴声愈发高亢激昂，他开始听到许多其他乱七八糟的吵闹声响。他努力镇定心神，在一团乱麻中勉强辨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先是听楼苏喝道：“虞珩，你找死吗？！”

　　虞珩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来一遍？”

　　琴师喊道：“苏姐！莫慌！他不可能……”

　　再往后，几人的对话便渐渐模糊，一阵闷闷嗡声在姜溯流耳中回荡，极深的困意无法抑制地涌上大脑，他勉强掀开眼皮，眼前也模糊成一片，他伸出手，想去抓凤萤近在咫尺的玄色衣摆，他似乎能听见凤萤在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改而去抓凤萤的手。

　　让我抓一下。他想，就一下，反正我意识模糊，做什么都没关系吧？

　　就在触碰到凤萤之前，他却彻底失去了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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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溯流是在一片栀子花海里醒过来的，一望无际的花海无风自动，如翻涌的云霞烂漫至极，天与地仿佛连成一片，纯洁无瑕，也幻梦至极。

　　他感到胸口重重的，一低头，便看见凤萤伏在他的身上，一手拿着雪烈，一手环搂着他的腰背。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凤萤用自己的身子，毫无保留地护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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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快完了...
好想明天就能全文完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