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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苏家小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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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永乐年间。
凤阳城中有个小小药童,他与寻常药童不同,他抓药迅速,也会看诊,抽空还经常去破庙那里为穷人义诊。更奇怪的是,他虽衣着简朴,薪资低微,却能日日住在福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一住居然就住了三四年,不由让外人觉得他与客栈老板定是有何亲戚关系,特别照顾。
为此,客栈老板钱老板笑眯眯地摇头,他只故弄玄虚,佛曰,不可说。
我也苦笑,若不是以前曾有鬼差在五星级酒店一住经年的先例,我也不敢明目张胆逗留在一个县城如此之久,久到连老板都以为苏毓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
“小苏,又带妹妹来买菜了?”菜场的张大娘招呼苏毓,“今日的菜新鲜,大娘给你留了两把。”说着,便抓了两把菜要塞给他。
“谢谢,张大妈。”他接过菜,放在我手中的竹篮里,拿出钱袋付过铜板。
这钱都是他当药童攒下的,与我无关。
正要离开,我冷不防被张大娘一把抓到手,“苏家小妹啊,你几岁了?”她眯缝着眼,对着我的脸左打量右打量,还是茫然,忍不住想睁睁大再看时,我的手已经被苏毓从张大娘的魔爪中抽了出来。
“我家小妹十五了。”他代我回答。
“十五了!”周围的几个大婶都凑过来,“那该给她找个人家了。”
“是啊,如今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长兄如父,你这个做兄长可要着紧你妹子的婚事,别给耽误了。”
“我看我家隔壁的二牛就不错,为人实诚,下地时力气也大,保你妹妹一辈子不用辛苦,嫁过去享福的。”
“看你出的馊主意,人家苏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她哥哥那么有出息,怎能将妹子嫁给个种田的?我看还是胡员外的二公子好,听说他们正要纳妾,那可是大户人家。”
嫁给庄稼汉?做妾?我早已忍不住笑起来,反正周围人也看不到。没想到还能有荣幸让人给我做媒,似乎又回到生前的相亲时代。
苏毓皱眉,但仍好言谢绝,“我家小妹还未考虑此事,多谢你们关心。”
“这怎么行!”众大婶惊呼,“女儿家不能拖,一拖就给拖晚了,年岁一大,还能有什么指望?”
我笑的合不拢嘴,扯着苏毓的衣角,悄悄对他说,“你就说我眼光高,要相个好的。”这总安全了吧,是我本人挑得很,嫁不出去也是活该。
苏毓顺势摇头,叹道,“不瞒你们说,我家小妹心志高,非大户人家不嫁,非正室不当,我也拿她没办法。”
“这样啊。”众人讪讪离去,还有人小声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
苏毓不着痕迹拉我走开几步后,立马笑我,“癞蛤蟆,今晚想吃什么?”一语双关。
我装作听不出他的调侃,只答道,“无所谓。”
反正我又不图温饱,吃什么都没关系。
“选相公也无所谓吗?”他问的清晰,几乎凑近我脸庞,“还是,你无人可嫁?”
怎么绕着又绕回来了?
“当然不是无人可嫁,我们之中也有成亲的。”比如林城和娴淑。
“那你会吗?”他停下脚步,“成亲,你会吗?”
他突兀地问我,我有些措手不及,在地府结婚?我从没想过,也未遇到合适的鬼官。
“也许,不过应该会等你先成亲。”鬼官成亲总是不紧不慢,但人间不同,往往光阴似箭,没几年就抱两三个娃了。
“我先成亲吗?”他从我手中接过竹篮走在前面,“那你慢慢等吧。”
××××
这两年过的很快,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慢慢向旁人介绍我是他妹妹,没有名字,只有“妹妹”这个虚构的关系。尽管他不厌其烦地介绍,人们还只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个“苏家小妹”的印象而已。
苏毓在桌上摆上饭菜碗筷,简单的一菜一汤,却备上两只碗两双筷,似乎坐在饭桌上的这两个,真是一家人,同根生。
我喜欢这种感觉。
苏毓本来跟着丁师傅时,就学过些烧饭煮菜,搬入客栈后他便借了厨房解决伙食问题,都是些寻常清粥小菜,糊口而已。有一回我见他独自吃饭,怪没意思的,就作势去抢他的菜,如此这般,饭桌上就多了一鬼。
我夹了一口菜尝,“好淡。”没放盐?
“你不是说盐对身体不好,我只放了少许。”他解释,对于饭菜,他向来没特别要求,只要比树皮美味些就行。
小小年纪就那么会保养,真不知是算懂得享受人生,还是谨小慎微,没尝到美食乐趣。“那你多吃点吧。”
他朝我的方向瞥一眼,不知从何处拿出罐酱菜,“要有滋有味,就吃这个吧。”递给我时还一脸厌恶。
“这很贵的。”古代的盐很精贵,因此酱菜也不便宜。
“对啊,花费我一月饷钱。”
“浪费。”明明我自己都能花钱去买的,反正这酱菜也只有我爱吃。
他嘴角上扬,笑的得意,“虽说我是住你的,但你还是吃我的,这才叫两不相欠。”
谁养谁?原来在他心中,还有杆天枰。
我咬着筷子愣神,半年来他拖我去买菜时,总是将我护在身旁,再加上他的身高,真觉得是他在照顾我,甚至还莫名接到几道嫉妒的目光。
明明就是我在看护他,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即使几年前他的身高就早已超过了我,论心智,似乎也稍稍比我成熟。或许是前世没真正接触过社会,我越来越觉得我不如他冷眼世故。
“说真的,”他吃完放下筷子,开始收拾,“你未来夫婿应有什么条件?”
问这干嘛?和他相处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问我这方面问题。
“看看是否真要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人?抑或是什么老虎精?龙怪蛇妖?”
哪有那么恐怖!夸张。
未来老公?我生前曾无数次考虑过的问题,在死后却从未想起过,“我以前……曾经想过,”那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那时也是有像今日菜场那些大婶般的叔婆,总是为我介绍。”
“后来呢?”
“后来我拒绝了,他们就说我年纪大了,再拖下去就成剩女了。”
“剩女?”他不解。
“就是嫁不出去的意思,老姑婆。”
他笑了,将碗筷放在一边,专心听我说。
从何说起呢?活着的时候似乎人生只剩下那么几件事,工作结婚生子,其实真正是否快乐,我并未来得及去思考。而茫茫人海,人与人的隔膜很重,夹着名利、金钱、相貌等很多因素,不再是单纯的一男一女,这些对他说,他也不一定明白,单是解释一夫一妻制就要解释上半天。
“总而言之,我的要求很简单,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到了地府,我才发现,原来要快乐,不一定真的要按部就班走完那个流程。
说完,我才发现,何时这话题变得如此深入的?我瞪向罪魁祸首,那祸首却早已不知神游到哪个外层空间去了。
××××
次日,流言再起。
凤阳城中有个苏家小妹,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手脚勤快,却奇丑无比,以致年方十五都不考虑嫁娶事宜。更奇怪的是,她却有一位俊俏无匹的哥哥,日日与她同进同出,为她洗手作羹,不由让外人觉得他们虽然很可能并无血缘关系,却相依相伴,羡煞旁人。
几月之后,流言传到我这,我才恍然,难怪长久无人再为我做媒。而那传出谣言的始作俑者也早已无从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