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入梦·长青·六姐 ...
-
朝释从小是个聪明的人，被迫聪明也好，天生也好，在市井里混迹打拼，在龙蛇混杂的酒楼里穿梭，虽然是个小屁孩，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比如现在他安静如鸡地带着他们回了酒楼，绝对不是为了祸水东引拉酒楼老板两个下水，而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对付这两个人。
至于求助？也就六姐会说上几句，而六姐那个柔弱性子，估计要被吓个半死。
朝释甫一进酒楼，没见到站前面的是六姐就松了一口气，幸好今日她现在应该还在房间里，她是不敢出来的。
站在前面的是另一个小姐姐，平时在厨房工作，偶尔会做替换，在前头站一会儿。她看见了朝释低着头走进来的样子，无不惊奇，
“小朝啊，今天怎地这么快？这就回来了？”
朝释没抬头。
节山在一旁现出身形，对着那小姐姐笑道，“敢问，掌柜在吗？”
小姐姐怕是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人，还是个男人，一下子傻了，擦了把手上的油腻，慌慌张张地向楼上喊，“老板！老板娘！有个人找你们！”
朝释低着头从节山的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左顾右盼。
节山不在意地收回手，他那旁边的弟子却伸手在朝释头发上按了按，“老实点。”
那姑娘嗓门大，这一嗓子吼起来，怕是整幢楼都听见了，坐在酒楼一层喝酒的客官们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这一抬头就移不了了。
“那人是谁？”
“老天爷，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
原本嘈杂的人群静下来了许多，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渐增。不少人等着看好戏。还有些人被这道人的仙气折服，一瞬不敢移开目光。
楼上的门被踹开，走出一个身肥体壮的婆娘，五官还是看得清的，身上的两层肥肉裹在贴身的丝绸裙袍下，嘴唇下面长了一颗痣，不像生意兴隆的酒楼老板娘，倒像是地主家的媒婆。
“谁啊谁啊！吵死了，臭丫头，没看我们俩在算账呢？”
朝释扭过头，闭上眼睛。
那名跟在节山身边的弟子面无表情，眼底却有十分明显的嫌弃。
节山微笑不语。
在她身后走出来一人，精瘦如柴，颧骨高凸，眼皮耷拉，肤色蜡黄，双眼眨动透着商人特有的铜臭味，穿着则活像一个几十年都没能中举的穷酸书生，与他前头的“媒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神好一些，比女人先看见下头的来人，当即拨开她，蹬蹬蹬蹭下楼，一拱手，堆砌满脸的黄皮，砌出一层层皱纹，“诶哟，不知仙人降临，有失远迎。”
这个礼行得可好，就连皇帝见了上界来的“仙”，都要弯腰行礼，甚至叩拜，他一个酒楼老板，果真是“见多识广”。
朝释把头转过来，看到平时趾高气昂的六爷如今谄媚的低下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也不是没见过六爷低头，以往皇亲国戚，大臣官员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低头，尽管不是真的对着自己......
节山没有露出一丝不满，笑容似画上去那般完美，他轻轻抬了抬手，轻声道，“掌柜不必多礼。”
六爷的笑容如同菊花，开的灿烂，“不知仙人驾临，有何贵干？”
节山直接了当讲出自己的目的，“我看中了这个孩子的资质，想收他为徒弟，听说他是你这儿的人，所以来看看......”
六爷的笑僵了僵，又飞快提起嘴角，手指不住地搓动着。
朝释冷眼看他，他敢肯定这老家伙一定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然后想着怎么把他卖个好的价钱，就像他上一次把小侍女卖给将军家儿子做妾一样。
朝释面色突然平静了，手指握成拳不住地颤抖。他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舌头不舌头了。他很清楚的，他要被卖了。
节山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很耐心地等待前面人的回复。
六爷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小心翼翼道：“仙人，这小崽子能被您看上当然是他的福气......”他顿了一顿，看到节山并没有生气的面孔，壮着胆子道，“可是、可是您看我这儿这么大一个酒楼，人手本来就不够了，再说这小子是我捡来养大的，也吃了我不少白饭，就这么走了......恐怕......”
下面的，就算不说，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朝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冷笑。
节山微笑道，“我明白了。”他展袖一挥，一个三个箱子落在了地面上。
他边上那弟子嗤笑一声，“俗物。”
节山伸出手，掌心朝上，做了个轻“抬”的动作，三个箱子的盖子就不约而同往上掀开了。
一时间金光银光珠光宝气交织，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狗眼。
六爷突然腿一抽坐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几个箱子。
周围围观的群众目光从仙人的美色，转移到了这三满箱的金银上，再也挪不开了，有几个蠢蠢欲动，怕要不是节山就那样仙风道骨地站在那儿，早就如饿狼扑食，窜上去抢了。
惊叹声此起彼伏，酒楼外的人也聚集过来，围了一圈。
朝释看着这三个箱子，唯一想的是：他有这么值钱么？
他浑身上下称斤斗量卖了，恐怕还比不上从金块上蹭下的一点皮。
就在这么个混乱的场面中，他听到了一个轻微而熟悉的声音，
“让一让，请让一下，诶哟，怎么这么多人？”
六姐好不容易从外头的人群中挤进来，衣服皱了，头发散了一些，手里吊着个挂布竹篮子，堪堪站稳，就被金光闪烁的箱子吓了一跳，也蒙在那儿。
朝释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刚刚明明心里告诉过自己那么多次，可见到六姐还是忍不住扑过去。
“六姐姐！”
六姐很快回过神，“阿释？！”
那边六爷很快也站起来，哆哆嗦嗦的老腿有些站不住，双手发狠地把盖子盖上，好歹把那些绿得发油的视线阻挡在外，随后五体投地地拜谢仙人。楼上的老板娘也赶紧跑下楼梯来，只是被金光闪瞎了眼，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一连串的赞美之词从六爷嘴里如泡泡咕噜咕噜往外冒。
节山没看他，目光投向了朝释和六姐。
六姐放下篮子，摸着朝释的脸，傻傻地问他，“怎么啦，这么快回来了？”
朝释眼眶已经红了，“六姐，爷要把我卖了，我舍不得你！我......”他说到一半，把头埋在六姐的肩里，说不下去了。
她能怎么办？六姐那么弱小，只是个小女人，她什么都做不了啊。
六姐抱着朝释的头坐在地上，伸手捋了捋他的头，看了一圈周围，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
六姐看着朝释因为痛苦纠结皱成一团的小脸，眼神突然柔和了许多，手上轻轻拍打着朝释的背部，不说一字，却试图给予他安慰。
节山伸手制止了六爷无尽重复的磕头，转过来向六姐，认真地道，“不是卖，我是想收这个孩子为弟子。”
仙人收弟子的前例多不胜数，给钱也是有的，称为“抚恤”、“体贴”。因为一入仙途，再难回凡尘，亲人永隔数见不鲜，正派做法，总得给些东西补偿一下。一般给些个丹药或是银钱也就足了。
不过，像节山这样撒钱当撒土玩的也挺少。
六姐抬头，看见了平生所见最美的脸，张大了嘴巴，目光茫然。
朝释抓她的衣襟，带着哭腔喊她，“六姐，六姐。”
六姐看看朝释，看看男人，突然站起来，她抓住朝释的手弯腰，用平和的声音对他道：“乖，先等一下。”说着她还笑着摸了摸朝释的额头。
朝释泪盈盈地看着她。
六姐不漂亮，打扮也俗，头发散乱，面相却很健康，白里透红，眼睛有些小，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线，但是很软，声音又糯，生在北方，更像是南方的小家碧玉。
她的笑，她的音，无端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朝释放开了抓着她的手，看她挺直了平时微微弯下的腰，抬起了低下头，伸手拢了拢秀发，朝节山走去。
他这时还小，根本看不出，六姐在这一瞬间所下的决心有多大，只在她抽走手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闪过了一瞬的恐慌。
以前六姐问他最怕什么？
他说：他怕，再也见不到六姐。
如今，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一幕，咂摸来去，却品不出什么味儿了，只有不知名的恐慌在心底静静蔓延。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入梦·长青·六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