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愁眠》一棵发财树

1、第一章

　　渔火和江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渔火正叼着鸡腿，用油腻地双手在江枫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是了，渔火是个贼，还是个非常有经验的贼。渔火自认是小偷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圈内人对她也多加肯定，可她居然失手了。她第一次觉得话本里那些“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心情原来描写地如此生动形象。

　　她一向自信自己的技术，所以连蒙面这种事情都不屑去做。她可是励志要成为盗圣的人，哪个盗圣还蒙面的，岂不让人笑话。所以此刻，当江风的视线直勾勾地射向渔火时，毫无遮挡的她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太他娘的丢人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在圈子里立足！她渔火，一个仗着自己小有成就的小偷，敢学盗圣大人不蒙面，结果在最好偷的江枫那儿栽了跟头。

　　“你......”江枫开口，似一壶温热的酒，温柔和煦，让渔火稍稍放松了一些，“记得帮我把你碰过的东西都扔了。”

　　“啊？”这下换作是渔火傻了。

　　“我不喜他人碰我的东西，更何况......”江枫瞥了眼渔火的双手，一滴油正顺着她的指尖向下滑落。

　　渔火见他嫌恶的表情，忙把油油的双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好了，这下江枫的眉头皱地更深了。渔火才管不了那么多呢，把手擦干净了，起身环视一周。太好了，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她碰过，她可以把这些全部搬回家，这些东西够她和阿才过个好年了。光是想着这些东西充满她那小破屋的样子，她都高兴得不行，于是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江枫斜靠在没有被油手污染过的门柱上，看着她麻利地开始打包一些小东西。忽然她转过身问：“这些大件儿的我今儿个不好拿，能分批带回去吗？”

　　江枫点点头。

　　渔火这下明白为啥大家都说江枫好偷了，没想到他虽然是个魔教少主，却意外地好说话。甚至对于他们这些小偷的态度非常温和。不过也是，钱在他的眼里那是不值得一提的，大概是不屑同他们这些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人浪费时间吧。

　　“这些东西你要采买需要点时间吧？我都带走了，你今晚睡哪儿？”渔火非常好心地询问他。

　　“我还有很多房间。”江枫浅笑。

　　是啊，这整个院子都是他的，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了。唉，有钱真是为所欲为。不像她，每天要为自己和阿才的口粮发愁。

　　江枫看着眼前的姑娘原本还开开心心的，忽然愁眉苦脸起来，觉得有趣，便问：“这偷也让你偷了，不开心？”

　　渔火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一袭白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命好。”

　　命好？江枫觉得可笑。这个词从来就和他沾不上边儿。

　　那姑娘继续说道：“你看，你是魔教的少主，不愁吃不愁穿的，大把大把的银子，长得也好看，姑娘们都喜欢你，有权有钱还有颜，唉，同为人不同命啊。”

　　江枫反问她：“你的命不好吗？”

　　“我的命要是好还能来偷东西？！虽说坊间都说您脾气好，又好......又好偷，但到底是魔教的人，我这可是冒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谁知道您是不是个笑面虎。”气得红彤彤的脸颊让渔火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恩，确实，我是打算等下就派人暗中杀了你的。”江枫忽然沉了脸，阴郁地看着她。

　　渔火顿时觉得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吓得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啊，晚风啊，你为何吹得如此凄凉，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呢。渔火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变得可怕起来，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匹野狼看着自己的猎物，血腥残暴。果然，坊间的传言不可信啊！

　　江枫忽然“噗嗤”笑出声，一下变回了方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逗你的，安心吧。”

　　看着眼前人的笑颜，渔火竟一时恍了神。

　　真是个干净温柔的人啊。渔火在心中这样感叹着，脸染上一丝绯红。

　　他是高岭之花，而自己只是太仓稊米罢了。

　　想到这儿，她慌忙移开了视线，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好啦！谢谢你！剩下的我明天来拿！再见啦！”渔火吃力地背起五六个圆圆鼓鼓的大包袱，转头向江枫道了声谢便要运用轻功离开。

　　江枫看着她像是仓皇逃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传音而去：“明日走正门吧。”

　　渔火脚下一顿，忽而觉得眉间一阵火辣。凭借这她的聪明才智，估摸着是江枫给自己印了个标记之类的，以便明日从正门进入不被阻拦。可是，她今日也并未看到有任何守卫啊。说来也奇怪，偌大的府子，竟然无一人看守。

　　等她回到自己家那间茅草房，放下包袱跑到附近的溪边一看，一朵红色的桂花赫然躺在眉心处，妖艳无比。渔火蹲在溪边盯着那朵桂花发呆，越看她越觉得自己的脸很是配不上这朵美艳的桂花。它那么艳，而自己那么寡淡。它的艳不在于颜色，而在于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正如江枫，哪怕是仅仅一袭胜雪白衣，也能叫人神魂颠倒。他站在那儿，就是一道景，令人沉醉。

　　“汪汪！汪汪！”一条黑不溜秋的大狗凑到渔火身旁，用头蹭着她的腿，时不时的“嗷呜”几声撒个娇。

　　“阿才！”渔火抱住它，亲昵地蹭回去，喃喃自语道，“你说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我每日偷盗为生，而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如果我努力的话，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离他近一点点呢？”

　　渔火呆呆地望着溪面。溪水流得很快，“哗啦啦”地冲击着溪底的石头，溪水从高处流向低处，这里是上游，水流湍急，以至于渔火几乎一条鱼也没有看见。

　　你看，能在上面生存的到底是少数，大多的鱼都在平缓的中下游。你要如何逆流而上？你要如何逆风翱翔？你必须得承认，你是平凡甚至平庸的。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位置。

　　渔火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捧起阿才的狗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阿才说道：“你就是被江枫迷了心窍了！你俩这是第一次见面啊？你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你一定只是喜欢他的脸罢了！这样的喜欢未免太肤浅了！快醒醒吧渔火！不要做梦啦！该干啥就干啥！”

　　定了定心绪，渔火带着阿才回到茅草屋，将包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理了理。哪些留着自己用，哪些要去当了换钱都一一归类。

　　而另一边，江枫在渔火离开后就一直坐在院子里喝酒，一壶接着一壶。江枫酒量是极好了，却不爱喝酒，他总觉得那酒是极其难喝的。今日却不知怎的，想尝尝这令人难受的滋味。

　　“啊......倒是忘了问她的名字了......”江枫执着酒杯自言自语，不自觉轻笑道，“她明日几时来呢？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不过是一人而已，竟已经能被称作是“热闹”了吗？自己可真是越来越容易满足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是孤身一人。他总笑称自在，自己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寂寞的。他从不设守卫，放任别人来此偷盗。旁人叹他淡然善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听到那些盗贼翻箱倒柜的声音，自己心里头总是欢喜些，不知为何。

　　直到今日，她走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和自己说说话。

　　他喜干净，今日瞧见了这个不蒙面的贼，用那油腻的手摸来摸去的，便出了声，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倒也是有趣，他难得与素不相识的人攀谈了几句。他发现她把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毫不避讳，就越发厌恶自己。明明满手都是鲜血，却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真是伪善，真是可笑。

　　你以为自己穿上白衣就是无暇的了吗？你以为你把一切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能拂去罪恶了吗？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个工具，可有可无。皮囊再好有何用？家财万贯又有何用？

　　江枫不停往嘴里灌酒，却始终意识清醒，不知道什么是醉。若是一个一杯就倒的人就好了，不像现在，连借酒消愁都做不到。

　　天下之大，竟无心安处。

　　月上柳梢，渔火与江枫共享着月光，这大概是这二人此前最大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