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程万里》苏酥酥酥酥

1、第 1 章

　　年轻的万老师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应该去寺庙上一柱香去去晦气。

　　先不说好好的省城重点班老师突然被调去小县城教个猫嫌狗不待见的普通班，就说说那些能把死人气活的小兔崽子，作起妖来那是个顶个。一叫他们学习，简直是凌迟一样的酷刑。
　　不仅凌迟他们，也凌迟着他自己。

　　万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进了鸡飞狗跳的班级，像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躲避流弹一样闪转腾挪登上了“高地”。他用卷子大力拍击着讲桌，吼道：“干什么呢！上课了知不知道？回座！”他们这才像回笼的鸡一样一个个趴回了自己的窝。
　　一个曾经抱过万老师大腿哭喊“我得了一种叫‘一写作业就会死的疾病’”的男孩举手说：“老师，程鹏不见了。”
　　“不见了？又翘课了吧。”一个正和自己的头发作斗争的女孩说。
　　“程鹏？翘课？”万老师皱眉。
　　程鹏是这个像被全世界抛弃的班级里唯一的还算好的孩子。当然这个好有限，不过是不逃课、不打架、不睡觉、不抽烟喝酒还写作业。虽然成绩和这帮孩子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在这儿简直是一股清流了。
　　“什么‘又’，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万老师说，“把头发放下，也不怕把自己揪秃了。”
　　万老师布置下了卷子，嘱咐班长——一个很有潜力拍“谍中谍”的男孩——看好他们。他出门去找程鹏。他前脚刚迈出门，就听到后面沸反盈天。
　　兔崽子。万老师揉揉自己的眉心，一阵无力。
　　程鹏不会逃学，他一定还在这个学校里。他在哪？为什么要翘课？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么帮他瞒着真的对吗？

　　万老师去了天台，程鹏果然在那个角落。
　　那儿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很远很远的，直到和天相接的地方。是万老师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用来放松自己的秘密基地。
　　“啊，老师，你怎么找到我的？”程鹏还有心思关心这个，一点也不怕万老师一脚把他踹下去。
　　“废话，我爬天台装文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万老师站在他旁边，问：“怎么回事？逃课还逃我的？胆子大了哈？”
　　程鹏笑嘻嘻地说：“我一视同仁，今天的课我都不想上了。”
　　“为什么？”万老师问，“是不是你家又……”
　　“老师，是我不想念了。”程鹏不笑了，低下头，风吹起他不符合学校规定的额前碎发。
　　到底还是个孩子。万老师像拍皮球一样拍了拍程鹏的脑袋，说：“是不是你奶奶病了，家里钱不够？”

　　程鹏没说话，梗着脖子像个死不认罪的犯人。
　　“别闹了，赶紧回去上课。班长能看住他们？我才不信。一会儿屋顶要掀了，快回去。”万老师拍着程鹏的后背催促他。
　　程鹏突然一把推开他，红着眼睛大喊：“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念了！老师，我不想上学了！”
　　万老师脸色冷了下来，“不想念书？那你干什么？搬砖？就你那二两劲。”
　　“是！我搬砖怎么了？！好歹不用花钱还能挣钱。学习能干嘛？我爸每个月寄回来那点钱连医药费都付不起。”程鹏咬着牙后槽说。
　　刚刚还跟我装呢。万老师说：“我可以先借你一点钱。”
　　“不是这个问题，不是这个事儿！你知道吗老师，不是这个问题！”程鹏情绪很激动，连比划带喊叫。
　　万老师很冷静地问：“那是什么问题？不是钱，是什么？”
　　“是觉得再怎么学习也是给家里人添麻烦，还是觉得自己根本学不好，也没有用？或者说，学好了，又怕投入产出不成比例？”

　　程鹏没说话。
　　“唉，你以为我愿意教你们这帮破孩子吗？”万老师转移了话题，“你以为我爱来这片破地方？”
　　“那老师你可以回省城。”程鹏硬邦邦地说。
　　万老师“嗤”了一声，说：“我倒是想。这不是得罪人了，被左迁了嘛。”
　　“谁？”程鹏问。
　　万老师往他脑袋上一拍，“就你废话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肯向黑恶势力低头，做做假啊，收收礼啊。然后就被塞过来了。”
　　“我可以撂挑子不干了。干什么不比在这当老师赚得多？”万老师看着远处的天空，“可是我不愿意。”
　　“这么穷还说帮我付医药费。”程鹏心里好像也松了不少，吐槽。
　　万老师没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逆境，无法摧毁我的意志，只能让我更坚定脚下的路。”
　　“好酸的话，老师你中二吧。”程鹏乐了。
　　“我拿亲身经历来感动你，你还不领情。”万老师也乐了，“你个狼心狗肺的。”
　　两个人乐完。

　　程鹏说：“老师，我学不好，只是在浪费家里的钱。”
　　“你骗谁呢？你那些题是真不会吗？你要是真学得不好我还跟你废这么多话？”万老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逆来顺受呗，我不能学得太好，就装作我根本不行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让我奶奶放心了。”程鹏说了真心话，“要不然她会不肯花钱治病。”
　　万老师沉默了一下，说：“程鹏，你在感动谁呢？逆来顺受，褒义词？你语文老师要被你气哭了。”
　　程鹏噎了一下，“什么感动谁？”
　　“你甘心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明明克服了这个逆境，你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你如果甘心，你之前为什么还要学习？”万老师看着他，“你只是不够勇敢。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
　　“你害怕自己克服不了这个逆境，你害怕自己会让家人失望，尤其是得到过希望后。”万老师说。
　　程鹏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辩解，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试试看，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会失望？”万老师循循善诱道。

　　来自天边的风吹起了两人间的沉默。

　　“老师，咱俩不一样，即使同样是逆境。”程鹏的嗓子有些干涩，说得很吃力的样子，“对，我害怕，因为我经不起哪怕一点点失败。逆境——老师，这只是你的一条路的选择。可如果我上去和它斗争，胜了固然皆大欢喜。如果败了，我，我奶奶，我爸爸，都会万劫不复。我们家经不起这次冒险。”
　　又是一阵沉默。万老师却丝毫不觉得尴尬。
　　“你说的对，咱俩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逆境。所以我克服了，只是继续走着我的路，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可是不战而败，你们家就会好？你想让你的家人，你的后代，永远都在泥沼中挣扎吗？”万老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有，你当我是死的？我可是老师，只要你想学，我就能教好你。”

　　程鹏看着他，眼睛中有什么在亮起来。

　　万老师使劲抱了抱这个单薄的少年，说：“不会败的，你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什么逆境，都是狗屁。”
　　程鹏在他怀里笑了：“老师，你骂人了。”
　　万老师推开他，看着他轻松的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一阵感慨，“去去去，赶紧去上课，都下一节课了。你再敢逃一次试试。”
　　程鹏一溜烟地跑了，带着蓬勃的朝气。
　　万老师倚在天台上，看着远方的天空，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像对程鹏那样大义凛然，他甚至已经写好了辞呈。
　　可是他竟然把自己都说服了，不就是一个让他看清脚下的路的小小逆境吗？算什么呢？他可还要帮很多别的什么迷茫的少男少女克服他们的逆境呢。他是个老师。

　　哪天他当不成老师了，就去开个成功学讲座吧。

　　万老师伸了个懒腰，离开了天台。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到这里就结束了，等我考完试会开一个坑详细讲述他俩的故事。这篇其实是我参加一个写作比赛的时候写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投出去，但是他俩的故事很吸引我。师生什么的超有爱啊。
希望大家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