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寻死路》aboutnima

4、第二章 残局

　　李棠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云层稀薄，落日低垂，泛着柔光。但空气寒冽，大街上没有丝毫的暖意。开车拐进了苏北路。这是条老街。路窄，老旧，下了雨更不太好走。道路两旁全是小吃店和便利店，一到饭点，各色食物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生活气息很浓。李棠的房子租在苏北路的尽头，房子是秦霜挑的，他很喜欢楼下那家杭州风味小吃。两室一厅，多数时候秦霜都和他一起睡，只是吵起架来两个人便分房睡。
　　“李医生你好呀，才回来哦，吃饭没？要不要带点粥上去喝哦？”
　　停了车，楼下杭州风味小吃的老板娘正巧坐在小店门口，见他回来便主动打招呼，招揽生意。李棠顿了顿，点了点头。
　　“还是青菜粥吧。”
　　“嗯。”
　　老板娘朝厨房喊道，一份青菜粥。粥要现煮，李棠站在门口等着。这时间正巧没什么生意，老板娘便和李棠闲聊起来，“李医生啊，怎么好久没看见小秦啦？”
　　“他搬出去了。”
　　“阿耶，怎么回事哦，怎么突然搬走了？”
　　“我们俩有点矛盾。”
　　“哦。要放宽心呐，两个人从前那么好的，过一阵子肯定小秦又会回来的。”
　　又闲谈了几句，老板娘感叹李棠当医生的真辛苦，又说自己孩子也想学医，女孩子，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女孩子是不是还是不要去学医了哦？我看李医生你这么辛苦，我家琴琴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哦，我们也没读过什么书，什么也不懂呀！”正说着，打包好的粥就拿了过来，老板娘意犹未尽，把粥递给他，又道，李医生呀，放宽心，小秦惦记我家灌汤包，过几天也还是会回来的。老板站在她身后扯了扯她袖子，用方言骂了她一句，又笑着对李棠说，女人嘴碎，李医生您就当没听见。李棠看了男人一眼，拎着青菜粥走了。
　　一进家门，李棠便脱下外套。背上那块濡湿还有些黏腻，凑近鼻子一闻，甜腻的气息让他有些反胃，继而皱了皱眉头。虽然神色疲惫，李棠还是走到盥洗池前清洗起来。正褪着水，裤兜里的电话响了。他两指拎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何主任。他耸着肩，头歪着接起了电话。才把脸靠着手机压下去，皮肤就火辣辣地疼起来，是白天女伴她妈赏赐的两记耳光。他换了一侧脸颊接电话。电话那头何主任的怒吼震耳欲聋，“李棠，你人在哪呢？”
　　听这语气不对，李棠心下已经猜到七八分，只怕是为了白天咖啡厅那场闹剧来找他算账的。居然这么快。“主任，我在家呢。”
　　衣服洗好了，李棠拿起挂在镜子旁的干毛巾擦了擦手，用手拿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何主任的声音又打雷似的劈了过来。
　　“在家？在家你就赶紧看看咱们科室微信群里发的东西。”
　　李棠点开微信，一大群未读消息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空荡荡的房子里，不断地震动声尤为突兀。李棠在一大堆消息中找到了科室的微信群，骨外科工作群。群里只有空荡荡的一条消息，是个五分多钟的小视频。点开一看，正是下午秦霜在咖啡厅骂他骗婚那段。
　　视频录的挺完整，开头便是秦霜一记怒吼。角度绝佳，光线清晰。中途还有机位切换，叙事角度客观而全面。他低着头，只有一个背影。但熟悉他的人还是能认得出来的。相比之下，秦霜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地完全暴露在尽头之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很是委屈，那是李棠熟悉的样子。他静静看着，有点想笑。
　　最后还有一小截，是他离开后摄像给秦霜的特写。这一截给秦霜拉了一个近距离面部特写。镜头里的秦霜露着五分之四的侧脸，眼角通红，眼神茫然。他梗着的脖子微微前倾，像只落单的鹤。李棠很喜欢秦霜的脖子，细而长，美好又干净。黏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揣摩他的后颈。他的手常年凉，秦霜笑着让他滚远点，却也不推开他。一张脸笑得像只被伺候得舒服极了的猫。
　　视频刚看完的时候，何主任的电话又来了。
　　“李棠，视频看完了吧。那视频里那男的是你吧。我再给你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人是我，我去相亲，骂我的是我前男友。”
　　“就这么完了？真行啊你，平时我都没看出来啊你还能整出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不想干涉你个人的私生活，也不想知道你怎么处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但你是我们三院的大夫，出去就代表整个三院的形象。你弄这种事情就算了，还搞得沸沸扬扬的，简直就是把我，把整个三院的脸都丢光了！你让我这个主任怎么给院里一个交代？你们这帮兔崽子没一个给我省心的。总有一天我还没退休就要被你们气死！”
　　李棠一言不发的听着，呼吸平静。平日工作里，李棠无疑是个得力的助手。他高效，冷静。从A大博士毕业后分到院里还不到两年，但已经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年轻骨科主治医生。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三院青年医生中的中坚力量。何清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他夸出花的爱徒居然会干这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当然并不在乎他同性恋还是三角恋，每天病人都管不过来，谁还有心思管下属性向的事。医生工作压力大，诱惑也大。何清华在医院待了这么久，也知道医院里不是谁都干干净净，只是事情弄到台面上来，样子就太难看了。事情已经发生，但人还是得留着干活。临近年关，医院生意红火的很，工作上根本不能少了他。事情虽道德败坏，但并不是业务上出了什么差池。所以即使何清华气得七窍生烟，但还是咬着牙让李棠先滚去上一周的夜班。等风头过了，再作打算。
　　训话才完，新的电话又马上拨了进来，是他的大学同学，温华。 “你和秦霜今天整的是哪一出啊？平时再闹也没这么狠啊！这也太刺激了。明天估计你就上社会新闻头条了。” 温华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但语气中掩不住地焦急。
　　“还能哪样？就你看到的那样呗。”李棠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亏你还笑得出来。刚刚我才从手术室出来，一刚查完房的小护士就围上来给我看了一段你和秦霜那段苦情的小视频，把我吓了一大跳。那小护士说视频就是她在三院的同学发给她的，还问我视频里的这个李棠是不是上次来我们医院交流的那个李医生。她还说就是你们三院里的人当场录的。所以这小视频应该最先就在你们三院传开了吧，怎么着啊你打算？”
　　“我们主任刚刚找我了，让我先去夜班待着，到时候再看。”
　　温华听他语气轻松，不由感叹，“死到临头还这么淡定，到底你的作风。我先前就劝你别一直和那小子混在一起。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现在好了，分个手也要作死你。”
　　李棠没有搭言。温华是为数不多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秦霜关系的人，见证了他俩分分合合这些年。每次吵架，温华都劝李棠分手。这么些年一直致力于拆散这对狗男男。温华很不喜欢秦霜，觉得他也没小上秦霜几岁，但总是待机式任性，间歇式作死，很不好对付。每次劝分未果，温华便骂他总有一天会栽在这个兔崽子身上。见那头安静，温华便又揶揄道，“得了，你不愿意提咱也就不说。你倒是不咸不淡没事人一样，医院一大片小护士恨嫁的心怕是都要被你这个骗婚的死基佬伤透咯。”
　　李棠笑着说，“只能努力努力向外围张开魔爪了。”
　　“啧啧啧，还外围？您真是想多了。估计明天全城的微信群里都有您的风姿，说不定还能上一社会头条，微博热搜什么的。你就等着被人肉吧。那视频怎么看你都就一骗婚渣男，福尔马林都漂不白你丫的。资源要有效配置，您还是别出去和我们直男抢资源了，老老实实泡泡gay吧，约约炮得了。”
　　又闲聊了几句，温华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没再继续聊下去。
　　挂了电话，李棠陷坐在沙发里。微信消息还在振个不停，他索性关了机。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上次正正式式说了分手以后，秦霜第二天就搬了出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李棠想过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他没想到他还能冲到公共场合干出这种事。秦霜任性归任性，但在性向暴露这件事上却是比他还要谨慎的。他总是认为虽然和李棠搞在一起，但自己还是一直挺挺的直男。一喝醉了酒，就哀怨地吼着“都是寂寞在作祟，让我在深夜犯罪。”每次见他这样，李棠便说要是觉得压力太大过得不舒服就别勉强了。他却又眼睛一瞪，大骂他不是人，把他掰弯却对他不负责任。想起他那炸毛样子，李棠不由又觉得好笑。
　　刚洗好的外套湿哒哒滴着水，动声衬出一室寂静。李棠顺声望过去，阳台孤零零挂着一件衣裳，空空荡荡。以前秦霜还住这的时候，阳台总是很拥挤，墙角堆满了鞋盒，晾衣杆上衣服乌压压一片。他的生活方式总是如此霸道，像八爪鱼一样蛮横地将触角塞进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茶几上摆着他的电脑，冰箱里塞满他的啤酒，阳台堆满他的鞋盒，攒上一堆才洗的衣服挂成一排，把阳光都给遮住大半。他的爱情比他的生活方式还要来的霸道，近两年他愈发蛮横，这让李棠招架不来，想要退出。心平气和地和秦霜说分手几乎不可能，这只能是一场残局。李棠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收场会这么刺激。
　　秦霜一走，这屋子就像他俩刚搬进来一样，已经不剩东西。李棠的生活就像他的工作一样，追求简单高效。眼下，家里除了几件大件家具就再没别的什么了。看着家徒四壁，李棠突然觉得有些厌倦，原先和房东签的租期也不剩几个月了，他有些想买个房子，崭新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