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寻死路》aboutnima

1、第一章 摊牌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对面卡座里的男人一片沉默，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揣摩着咖啡杯的杯肚，仿佛置身事外。男人身旁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低着头刷着手机，看不清表情。
　　秦霜站在两人对面，抬手将脖子上挂的什么东西甩到对面的男人身上。他穿着件高领毛衣，脖子上的东西不太好取。哆嗦了几下后，他使了些力气，脖子上立马留下勒痕。室内空调温度开的有些高，他裹着羽绒服，一张脸涨得通红，眼角都有些泛粉。僵局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另外两个当事人却不动声色，甚至有些兴致缺缺，台词也没有一句。
　　任谁看这场戏都会觉得只有秦霜演得卖力，甚至用力过猛，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这间咖啡厅坐落在人民东路上，装潢雅致，消费不低，常年是都市男女约会、相亲地点的首选。这里一年有十二场情人节活动，场场浪漫，月月精彩，变着法子地为单身男女们创造机会，活脱脱的一个大型婚介中心。据说来这的男女嘉宾牵手率高达百分之八十，这意味着来的五对男女中只一对成不了。秦霜先前听单位同他一批进来的小李说起此事还觉得搞笑，网络上这种数据统计肯定都是咖啡厅自己找人发的营销软文，能靠谱才有鬼。他笑这咖啡厅真是变法子为自己创造赚钱的机会。若要是咖啡厅还打算考虑同性约会牵手率，他倒是可以介绍一堆朋友去。小李嗤笑，别看同性恋网络接受度高，人人高喊自由平等，尊严有爱，但这是我们真实生活的世界吗？别想了，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口号也只是喊的时候最激荡人心。搞基搁在三次元都是见光死，社会接受程度还是低的。要真弄这么猎奇的活动，咖啡厅早晚得关门大吉。小李拍拍他的肩，语气不咸不淡，扭着旋转办公椅又转了回去。
　　咖啡厅一楼面积挺大，已经坐满了人。秦霜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大厅西南角，卡座旁不知是些什么花草，被侍弄得像模像样，淡雅、清幽，颇有曲通幽径的味道。如果没有正室抓奸一样冲过来质询的秦霜，这大概会是场很成功的约会。
　　但此时秦霜略高的声音也已经打破了这片的宁静，也破坏了这场看上去气氛绝佳的约会。眼前这对约会的男女不出意外将要成为剩下牵不了手的那百分之二十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秦霜心想自己恐怕又得折寿了吧。附近几个好事者投来了暧昧不明的目光。才走开的服务员也顿了顿脚步，皱着眉头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因为这种闹事在这咖啡厅不常有，还是这场闹剧破坏了咖啡厅的招牌牵手率。
　　对面的女人还低着头，刷手机屏幕的手指微微发抖。大概是觉得丢脸吧。秦霜觉得自己能理解这个女人，李棠体贴，稳重，职业好，还很不容易的形象好，是一个典型的优质相亲对象。这年头，颜值即正义。碰上一个这样的相亲对象简直是中了头彩。但如果有人走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一个骗婚的死基佬。而且死基佬还不是单身，还有个死皮赖脸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还像正房太太一样，气势汹汹踩着风火轮来对簿公堂，非要把事情闹大。这事换了谁，谁都会觉得恶心。谁还不要个面子的。但理解归理解，秦霜还是选择当那个不要脸的男朋友。即使折他十年寿，这个局他也是铁定要搅的。
　　天翻地覆他也要搅。
　　“嗯？你他妈说话啊，哑巴啦？嗯？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秦霜身子往前又探了探，声音又高了几分。
　　窗外雨声潺潺，落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力度不小，颇有兵荒马乱的气势。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撑着一张张雨伞，伞下每个人脸色和心事被小心翼翼掩饰着。这景象依稀有些熟悉，极像他前些日子看过的电影场景。电影是个烂片，才放了不到半小时秦霜就睡着了。电影将近结束的时候，他从女人的哭声中惊醒。半昏半醒中，低沉的旁白响起，这城市中的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身怀秘密。你不知道他的秘密时，觉得他可爱。你知道了他的秘密后，便觉得他可悲。电影什么内容秦霜全然不知，但这句矫情的旁白他却一字不落地记着。
　　秘密总是不会轻易吐露的。
　　雨声渐大，打在玻璃窗上，毫无章法。劈天盖地的雨声凸显出室内男人的沉默，他坐直着身子，像一具体态优雅的铜雕，脸色和心事都被整齐地叠放着，秦霜无迹可寻，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烦躁。
　　男人的沉默让他心寒，胸口却有团烈火越烧越旺，他在冰火两极间游走，有种自虐的快感。
　　一阵沉默后，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清冷的声音不高，但回击效果不错，秦霜的眼角瞬间红了。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滴在他撑在桌上的手背上。谁也没作声，隔壁几桌也都安安静静，夹菜、碰杯的声音都欠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在等一场好戏。
　　哪来的好戏，无非是一场狗血八点档。
　　要说哪有点新鲜，大概是看上去竟是一个男的来抓另一个男的奸？
　　大概哭得太生猛，秦霜胸腔微微发颤，几次组织语言都都被破碎的呼吸打断。他调整好呼吸，握了握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棠，我让你自己说。”
　　他像只浮在半空忽高忽低的风筝，希望眼前的男人此时能拽住他，将他挽留。又希望他松开线，让彼此都解脱。
　　李棠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一暗，身体往前一倾，压低声音道，“你非要听？”
　　“是，我非要听。”秦霜盯着李棠，他想试着像往常一样满不在乎地笑笑，但他很快发现这很难做到。带着鼻音的语调拖着甜腻的尾音，有些不伦不类。
　　对面的男人顿了顿，终于开口了， “我烦了，你走吧。”语罢，又两手抱胸往沙发里靠去。
　　一刀一刀，他温柔的凌迟，美丽又优雅，矜持又精准。
　　秦霜早就死在这种可怕的温柔里了，一点一点，手无寸铁，毫无防备。是他蠢，是他天真，是他贪婪，把闲来无事打发的寂寞当成润物无声的温柔。到头来，自己作茧自缚，活该。
　　窗外的雨小了，划在玻璃窗上，转瞬即逝，只留下淡淡的水渍，像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
　　“你还不走？你不走我走。”男人的声音依然四平八稳，他去扶身边女人的肩，准备起身离开。女人穿好正红色的大衣，漂亮的脸庞隐藏在波浪长发里。直到这时，她才敢倚在男人怀里偷偷仔细瞄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说是男人，对面站着的人更像是个男孩，窄小的脸看上去清秀稚气，修长的脖子梗着，像个倔强任性的孩子。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此时，他双目通红，眼里的怨毒和躁郁让女人情不自禁地颤抖。女人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然而事与愿违，两个人才走了一截，正巧走到大厅中央，身后的声音便追了上来，那声音极高，女人觉得那简直像一只濒临绝望的动物在怒吼。
　　“走？你他妈敢走！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个骗婚的基佬，你不得好死。”
　　此语一出，如平地一声雷。一时间，整个一楼大厅都噤了声，安安静静地等着秦霜还能说出什么更劲爆的话。几个送餐的服务生都惊得顿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厅发生的这一幕。有几个胆子大的看官偷偷举起了手机，开始录小视频。
　　前面高大的身形一顿，下意识用大衣裹住身旁的女人。他身量高大，女人被竟完全被他隐进了怀了。眼前这幕任谁看着都觉得男人体贴温柔，但秦霜只觉得恶心至极。男人顿了顿，又在众人的目光中低着头加快步子往前走，秦霜下意识抄起旁边桌上的咖啡杯往那背影上砸。一片惊呼声中，秦霜砸中了，男人背后湿了一大块，可是他步子却没停，拐了个弯，便出了门。空气中漫着甜腻的气息，那是刚刚打翻的卡布奇诺。咖啡厅还回响着押尾光太郎的《黄昏》。这是一首用吉他演奏的轻音乐，低哑干脆，暧昧中透着一点孤寂，并不适合主打婚配嫁娶的咖啡厅。震惊，嫉妒，怨恨，这些情绪烧的干干净净时候，秦霜只觉得自己可怜又渺小。那对男女走了，场上就只孤零零剩下他一个主角了。身旁无数的眼光戳在他身上，他来不及看清每一个人的眼神。
　　这城市中的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身怀秘密。你不知道他的秘密时，觉得他可爱。你知道了他的秘密后，便觉得他可悲。
　　秘密总是不会轻易吐露的。
　　他吐露了秘密，就得要接受众人怜悯的目光。
　　卡带的服务员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年轻的男孩很快叫来了经理。三分钟后，经理走到秦霜面前，用冷漠而克制的声音请他出去。他茫然地推门走了出去，外面还在下小雨，室外的温度让他发寒反胃。小李说的是对的。要真弄这么猎奇的活动，咖啡厅早晚得关门大吉。所以他被赶紧请出来了，连打碎的杯子都不用赔。他杵在门口，落地窗里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对着他举着手机。他走了过去，那女人双目微瞪，身子往里缩了缩，看他的眼神避如蛇蝎。秦霜把脸凑近落地窗，舔了舔嘴上的雨水，朝那女人笑了笑。冬雨微寒，有淡淡的腥味。女人见秦霜一张漂亮的笑脸挂着孩子气，不由脸红，正觉得有些抱歉。却看见窗外的男孩凑到玻璃窗边哈了口气，趁着水雾认真在玻璃窗上写了三个字，cnm。然后迅速一脚蹬在玻璃窗上，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女人目瞪口呆，觉得这男孩简直有病。
　　秦霜也觉得自己有病，内心深处有只抑制不住的恶魔正企图撕裂他，引诱他失控，去破坏，去释放那些尘封的怨恨和躁郁。
　　秦霜闭上眼，喉咙里逸出一声极浅的呜咽，那声音像濒死的挣扎。
　　呸，真他妈恶心。
　　李棠，我cn十八代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