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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族 ...

  •   “寒食过,云雨消。”小女孩银铃般的歌声在梯田间飘荡,带着笠帽的稚童在田垄上疯跑打滚,笑声被压低青麦的风儿传得很远很远。
      “阿幸,阿幸~~~阿爷找你”大声喊叫的中年男子早因奔跑而汗流浃背,偏偏阿爷催得紧,他也只得快点把那丫头找出来。
      树上的身影听的这声惊呼,吓得一个翻身掉在了田里,压塌了一小片的长势喜人的麦子。
      “言幸,你这丫头,不干活就算了,还压坏了村里的麦子。”言幸心里暗道不妙,这东头的黄姥姥出了名的剽悍,连忙起身揉了揉生疼的屁股,撒腿就跑,还不忘回送一个大鬼脸。气得黄姥姥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说着操起家门口的扫帚就要追上去。
      大叔连忙上前拦住黄姥姥,小声规劝:“行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就当可怜这孩子从小就没爹吧。”转而大声对着快跑的没影的言幸大声喊道:“记得去找你太爷啊。”
      “不记得了。”小小的身影站住,回头做了一个极其扭曲的鬼脸。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了摇头,刚才就不应该拦着黄姥姥的,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一路疯跑到了家门前,待心跳和呼吸稍稍平复,才推开竹门。虽说是隐居,但言家毕竟是显赫一时的大族,看着这竹屋就知道了。寻常村落最常见便是草房,家底富裕的也就盖个砖房。哪会盖个这样的竹屋,夏天凉风习习的还好,可是严冬当真是夹袄不暖棉被薄。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世外高人,快来找我啊。
      当然这些话,言幸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传说言家先祖受神明惠泽,有了与灵交流的能力,再后来他们学会如何与灵缔结契约,灵的滋长赖于人的血肉精气,而人也可以驱使灵。
      由于人的精气有限,所以一生只可以与一只灵结缘。但即便如此言家族人因为通灵的本事,依然混得风生水起。也正是因此,言家人逆转天数,违抗天命的事可没少干。所以子息单薄得可怜,从太爷这代开始便一直是一脉单传,所以太爷只好举族搬迁避世,安安分分听天命。但她那没打过照面的爹依旧早早便去了,于是她变成了这代直系的唯一后人,听说在她出生那日,盼了十月的太爷眼都发绿了。
      言幸猫着腰悄悄趴在太爷的窗下,听见屋中传来私语阵阵。“子洵,如今言家大限将近,你待如何?”声音清朗,如同珠玉相叩。这难道就是太爷那只先知之灵,能回溯过去,预知未来,真好奇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想着身子便往前探出些许,不想碰响窗上的风铃,铃声清越,洗涤人心。
      “嘻嘻,太爷,消消气啊!”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见到那只灵了,想着言幸不禁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脑门。“你啊,真是顽劣成性。你父亲性情温和,待人亲厚,也才活了几十年。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你积德延寿。”太爷边说边抚着心气不顺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又欲再说。
      言幸见势头不对,连忙转移话题。“知道了,阿幸记住你日行一善的教诲了,会好好积德,让自己长命百岁的。对了,太爷你找我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太爷近几年越来越爱叨叨,她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太爷连忙正色,拄着那根通体碧绿的竹杖起身道:“快叫你表叔把村子里的人聚集在东边那座山山腰处的洞穴里,我有事宣布。”言幸跑到门口,又好奇地望了那竹杖几眼,她刚才可是看见那青色的身影钻进这竹子里头了,也不知道这竹子这么窄,它挤不挤。
      正欲看多几眼,太爷却回过头来,缓缓道:“还不快去。”言幸只好眼巴巴地跑出房门找表叔去了。
      阵雨初歇,山道湿滑,料是言幸再顽劣,再贪玩,也只得乖乖跟在娘亲后头。“阿幸,这山中不比村里,在村里你胡搅蛮缠,大家见你年幼不和你计较。可是野兽不通人情,你四处乱跑,惹怒了这山中兽群,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娘亲刮了刮言幸沾了露水的鼻头,仔细叮嘱道。
      然而言幸的心思早不在此,不知道上次那只小白虎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长大呢?村里早就满足不了她日益迈开的步伐,是以这大半个山头早就被她转过了,不过娘说得不对,这山里的兽可一点都不野,它们都很喜欢言幸呢。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跋涉,言家村全体已经全部到达山洞平台。太爷站在临时用碎石搭成的台子,右手拄着竹杖,倒真的有几分族长的威严,完全没有了平日躺在竹椅上打盹的迷糊劲儿。
      “我言洵身为言家第七十二任族长,自继任以来兢兢业业,不求惠泽后代子孙,但求无愧列祖列宗。但如今怕是要食言了,言洵无能,无法护住族人。言家……言家不日后,将遭遇灭顶之灾。”
      “族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穿着荆衣布裙的妇女站起身,面带微笑地看着太爷,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僵硬。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吮着自己指头吮得正欢的婴儿,那模样分明刚出生不久,连眼睛都未睁得开。
      “言家怕是保不住了。言洵愧对大家。”太爷说着眼中似有浑浊的湿意回旋,最后只得仰头闭上眼,面中难掩疲惫与痛苦。
      我似懂非懂地看向母亲:“我们是要死了吗?死是什么呀?”
      母亲蹲下身子抱住我,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头,缓缓道:“阿幸不要怕,你想啊,只要大家依然生活在一起,那么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可是母亲你为什么要哭的那么伤心。
      小孩子忘性大,过了一会儿就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乎……“哇啊啊小老虎你跑得太快了,慢一点。”骑在白虎上的言幸自树丛冲出,身上挂满湿漉漉的草叶,脸上也脏兮兮的,只是那双眼却异常光亮。
      “看来你真的全好了,能跑这么快,而且你好像长高不少耶。”言幸伸出手比了比它们的个头,发现小老虎都快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她摸了摸小老虎皮光水滑的脑袋,小老虎也发出“嗷呜”舒服的呜咽声。那可爱的模样让言幸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突然身后传来山石滚落的声音,有幼兽稚嫩哀怨的呜呜声夹杂着母兽痛苦的嚎叫,好奇的言幸欲前往一探究竟,却被小老虎咬住了衣袖。
      言幸将衣袖自小老虎锋利的牙口下轻轻抽出,安抚小老虎道:“我只是去看看,看完马上就会回来和你玩的。”
      小老虎看着言幸慢慢变小的身影,鼓起勇气地将爪子往前伸,复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得立马收了回去,只好乖乖待在原地等待。
      言行没跑几步就看见一只被山石砸伤的母狼无力地躺在地上,原本还在舔着母亲伤腿的小狼在见到不是同一物种的她,立马护在母亲身前对她龇牙咧嘴,那故作凶猛的模样放在一头连牙都没长齐的小狼身上,简直可爱极了。
      所以言幸丝毫不觉得可怕,只是扯了扯它可爱的耳朵,就上前查看它的妈妈。所幸那块石头不大,母狼也因此伤的不深。
      言幸将石头搬开后,母狼便振作精神,勉强一拐一拐地带着小狼离开了。
      言幸只觉得干了好事之后,浑身舒爽,恨不得撒开步子狂奔。打算跑回去小老虎那儿,突然被一根枯木绊住了,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跟头。言幸吃痛地呼了呼渗血的手掌,一脚把那不知道从哪窜出的木头踩断了。哼,疼死她了。
      她慢慢走向石壁,刚才摔倒时看见在山石滚落的崖壁上刻着奇怪的花纹,那花纹和族人臂上的花纹很像,可是那不是和灵结缘之后才会出现的吗?难道这里也藏着灵吗,不知道它有没有主人,要是没有,那么她可不可以……
      “痴心妄想。”一个声音在脑海在炸开。言幸只觉被那声音炸得头昏眼花,只好用手撑着石壁保持平衡。
      “阿幸,阿幸。”娘亲急切的呼唤在林子那边传来,她猛地想起小老虎还在林子里等着她,要是他们两碰面了,伤了谁她都心疼。于是急忙跑回林子。所以她也就没有见到她的血竟缓缓地渗入了那刻纹之中,吸收了血液的刻纹泛着奇异的光彩。
      悄悄送走了小老虎,言幸立马奔向娘亲的怀里,可是她忘了自己日渐拔高的身量,于是在言幸元气满满的飞扑下,娘亲毫不意外地被扑倒在地上。
      娘亲站起身,扶起同样摔倒在地上的言幸,掐着女孩还沾着草叶的脸颊,板起脸训道:“刚刚才跟你说不要乱跑,你瞧你这一转身就不知道上哪野去了,你还把娘亲的话放在心里吗?”说着掐着女孩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气。
      阿幸知道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当下她便挤下几滴眼泪,圈着娘亲的腰直呼疼,娘亲一听连忙放开手,见孩子白嫩的脸上果然留下两个红红的指印,连忙心疼地揉了揉。
      言幸看着母亲如此紧张心切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娘亲见此,哪还不明白这没心肝的在装呢,当下好气又好笑,只好扯了扯言幸的耳朵“走啦,小坏蛋,阿爷要举行唤灵了。”
      平台之上,族人早早地就围坐在一起,中央法阵之上太爷高举竹杖,面对石壁,口中念念有词,见言幸到了,便招她过去。
      望着族人和太爷的面色,庄严肃穆的气氛缓缓蔓延,不知为何,言幸脚下似乎生了根,移动不了半分,有一股只有她能感受到的威压压至头顶。
      突然娘亲在背后推了一把,言幸得以摆脱了压制,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石壁前。
      “阿幸,伸出手来。”言幸乖乖摊平了手掌心,太爷拿起一旁的刀一下割破了言幸的手掌,鲜血一下便涌了出来。
      言幸疼得下意识就蜷起了手掌,平时素来和蔼的阿爷却一反常态严厉地扳平了言幸的手掌放在了石壁之上。
      从手掌涌出的血液从掌根滴落,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嘀嗒”声。像是一根棒槌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
      “可以了吗太爷,阿幸疼。”言幸不解地抬起头询问言洵。
      言洵皱着眉,轻敲石壁,“不应该啊,老爷子告诉我,这山灵就是滴血结缘的啊!”难不成是血还不够。
      刚冒出头的太阳被天狗一点点蚕食,天色便一分分暗了下来。
      飞沙走石迷眼,风吼林啸震耳,一些胆小的妇孺忍不住叫了出声,尖叫声和哭声霎时间充盈于耳。
      太爷双手紧抓着竹杖望着那太阳“天狗食日,天要亡我言家。”
      随即抱住言幸的肩膀,笑了笑“也罢,踏上结灵这条路,早就明白盛极必衰。天道无情,容不下言家。”
      族叔见族中妇孺稍稍安定下来,边上前屈身对太爷说“时间不多了,祖父快开始吧!”
      “是啊,族长,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阿幸你是言家直系的最后一点血脉了。所以只有你才可以唤醒山灵了。”言幸看着正色的太爷,他的话让她似懂非懂。
      狂风扬起太爷花白的须发,族人们围坐于阵前,口中念诵的是从未听闻过的语言,晦涩难明。
      但神奇的是,声音像是丝线,牵引着血液,身体深处有一股想要回应这来自亘古的苍茫声音的冲动。
      慢慢的,村人头顶的空气开始凝出实体,人形兽型,花草树木,五光十色,形态各异。
      虽然从未见过,但言幸心知那便是灵。
      言幸看着坛中的太爷,慢慢的将双手举起,枯槁的手指在空中飞快地结印。
      而后所有的灵冲向了身后封印,以自身冲破封印,霎时,粉碎的光华散落了满身,言幸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偶然见过的或没见过的面孔和身体消散在空中,第一次接触到生命消亡,就是以如此残酷惨烈的方式。
      黑暗,眼前是死一般的黑暗,不,说是混沌更为贴切,因为有光才有暗,在这毫无尽头的混沌中,别说光,就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没有生没有死,甚至连开始结束都不曾有,就身在此间,恍惚已过千万载春秋。
      就此长眠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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