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就要娶我》图书馆里的贼

1、促织惊酣梦（一）

　　如果没有那个血腥的起始，也许衡重就会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里过上一辈子了。打打鱼晒晒网，平静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非得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
　　可是秦愿偏偏跳了出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惹来一堆麻烦。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回想起当初的样子，衡重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和秦愿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

　　“我说，你当初是不是就抱着这个想法才来找我的？”衡重怀疑地问道。
　　与他策马并肩的青年并未回答，只是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一开始，衡重总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应该叫衡重，但是秦愿是这么叫他的，那他也姑且这么用着。

　　这名字，一听就暮气沉沉，不像个开朗的大小伙子该用的。不过衡重琢磨，那天淋着雨，像个湿气缠身的女鬼一样的秦愿脱口而出的“衡重——”两个字，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毕竟这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保不准是被最近的蝗灾吓怕了，把衡重手里捏的知了看成了蝗虫才惊叫出声。

　　衡重其人，男的，活的。其他的连他自己也一概不知。
　　三个月前从河里飘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在也是这样，一身破衣烂衫，现渔村里的大小姑娘明里暗里给他递新衣裳，他也从来不收，任自己穿着简陋的衣物，唯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没人捞衡重，衡重是自己爬上岸的，一开始连话也不会说，凄惨的样子把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吓得够呛。
　　村人都把衡重叫大傻，偶尔施舍点饭菜给他，又教他去爬树抓知了来卖给药郎。大傻人傻忘事，身子倒不笨，噌噌几下就窜到树上，把村人们看得惊呆，只是衡重动作太大，惊飞了一树的鸣虫。

　　自此，衡重便成了村里和药郎关系最好的人。

　　药郎待人和蔼，每次被外村请去治病后回到村子，都会带来治头疾的药让衡重喝下。因着药郎的好心，衡重这才慢慢恢复神智，只是这三个月之前的事，他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天下午，衡重又攀在树上，等知了停歇时就将其以迅雷之势收入囊中。九月的末尾，天气闷热，知了也快绝迹，抓完了这一片，往后估计只有壳子可以捡了。天上雷云滚滚，衡重正要往下跳，只见一年约十七八，貌若好女的黑衣少年正在树下盯着他瞧。
　　衡重当少年是路人，好心提醒道：“这位郎君若要避雨，这里可不是好地方。”说完咚地跳到地上，掀起一阵尘土。
　　“衡重——”少年看见衡重的动作，目露惊讶之色，吞下了后半句话，又说了另外半句：“你怎么——”
　　衡重一听，诧异道：“你认识我？我叫衡重？”
　　少年皱眉不答，出手如电，并指一点衡重的脖子、正胸两处，沉声道：“你怎么没有武功？”
　　衡重不明就里：“我怎么会有武功？”
　　他背着装知了的篓子就要离开，少年伸手往他领子上一拽，力道之大让衡重差点摔了个马趴，背篓里的知了颠簸出几个，正要飞走，立刻被豆大的雨点打回地上。
　　衡重忙不迭将掉下的一只只捡起，心疼地想，这可都是他和药郎换饭吃的小宝贝，他怒气冲冲骂道：“我好心叫你去躲雨，哪有你这样找碴的？”
　　少年侧身让开路，后腰露出一把似刀又似剑的武器。衡重立刻怂了，心说光脚的打不过穿鞋的，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便要起身回家。
　　这边衡重小心思转得快，那边厢少年却愣愣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衡重也不理他，自顾自往村尾的草屋走去。
　　少年没再阻拦，只问道：“你不想知道你是谁？”
　　衡重一瞥，这人好像一根枯木在雨里立着，被树林的阴影一遮掩，鬼气森森。衡重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撇嘴道：“有毛病。”就没有再回头。

　　全大周朝的子民都知道，他们的先皇是个疯子。

　　先皇在位二十年，日夜操劳，精于民事政法，使海内一片兴兴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美中不足的是，先皇脾气阴晴不定，宫中常常传出又有哪宫的娘娘因一点诸如胭脂太艳的小事被先皇杖毙的小道消息。平日里行事，先皇也是想一出做一出，离经叛道的行为层出不穷，时常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因皇帝一时兴起丢了性命的太监宫女更是不知凡几。
　　皇城根儿下的市井里因此有多讲述宫中秘事的话本流传，编排这个编排那个，先皇却从来不管。
　　大臣们也都对先皇的性格心知肚明，死几个微不足道的人，花几个微不足道的钱而已，自家的孩子是万万不能送进宫里的，其他的贱命几条，大周朝还挥霍得起。

　　皇帝聪明又英明，处理政务之快让一群状元榜眼出身的文官都自愧不如。军事不通没有关系，自有与皇帝青梅竹马的护国大将军来擦屁股。对于小民们而言就更加了，天上的事与凡人何干，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的日子过得好，那就是皇帝做的好。
　　这么一个贤君兼暴君，就在他正值年轻力壮的年纪，与大将军等几位重臣一夜畅饮后，兀地驾崩了。一时间天下缟素。

　　国丧之后，大位的交接顺利如意料之中，毕竟太子殿下是皇帝唯一的独苗苗。
　　护国大将军为先帝几乎哭去了半条命后，领出了面孔阴沉的太子殿下，两人在大殿上演了一番君臣相得。没有人认为新帝能让大将军交出虎符，先帝虽然是个好皇帝，但是不是个好父亲，被父皇阴影笼罩的太子殿下还没积攒起力量，就被推上高位。
　　朝廷众臣也不敢说什么，多年来大将军在朝中权势倾天，积威甚重。宰相一系与大将军也只是堪堪抗衡，不能力敌，只能迂回地提醒新帝。

　　“臣以为，西南旱灾，蝗灾频发，民生不安，各处均有流民闹事，不臣之心昭然可揭。”左侧宰相严正景高举笏板道。
　　右侧一英武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西北尚未平定，异族虎视眈眈，末将以为流民闹事可由州府驻军处理，不必调动大军。”
　　后排遥遥传来一苍老的声音：“大军可不必调动，但请大将军出面。将军有赫赫威名，百姓爱戴，若有将军相助，我们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必使子民死伤众多。云贵之地纳入我大周版图不久，应当以怀柔为主，抚恤民生。”语毕，旁边又唰唰站出几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支持，说的无非是先帝对百姓仁爱，我们也不可失民心云云。
　　新帝神色莫测，坐在龙椅上俯视大将军，突然问道：“近日天灾人祸齐发，或许是朕失道也未可知，将军以为如何？”
　　英武男子双膝重重跪地，磕头道：“皇帝失道，末将也有重罪，末将请皇上宽宥先帝后宫，再行大赦，或使上苍有感于天子的虔诚。罪臣自知大不敬，愿归还虎符，以戴罪之身平定西南后自请下狱。”
　　众臣听到这番对话，均是目瞪口呆，这话哪有顺着说的？顿时跳出几个文官弹劾大将军，说的是义愤填膺。皇帝充耳不闻，众人又去看宰相严正景，只见严老狐狸也是装聋作哑，于是众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对。
　　皇帝笑着说：“将军不必如此，何事为重朕心里有数。就按你说的办，只是虎符我不要，若西南真有战事，调小将军为我副帅，我御驾亲征便是。西北没有大将军可不行。”
　　大殿上一片寂静。一个还兵权，一个又不要，这是演的哪出？君臣两个是吃错药了不成？

　　大将军又是重重磕头：“犬子志大才疏，恐怕难当重任，军中另有人才可用，罪臣愿为保举！”
　　皇帝冷下脸来：“将军可是信不过朕？”
　　“罪臣不敢！”
　　“那就如此办吧。”
　　严正景依旧没说话，众臣又是进谏了一阵也没有打消皇帝御驾亲征的念头，没有主心骨的他们统统被挡了回去，有几个倔骨头挨了廷杖也没停下骂骂咧咧，等这些人捂着屁股回家时，大将军已经被骂成了窃国的大罪人。

　　这是寿昌元年初夏发生的荒唐事。这之后，京中又有传说，原来新皇帝不是疯子，却是个傻子！

　　“皇上要真是个傻子，那大周岂不是要亡了？”衡重一边煨着药煲里的药，一边说道。
　　白茗回道：“皇帝傻不傻我不知道，反正宰相肯定是不傻的，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若是宰相大人也没有说什么，想必是有他的打算。”
　　“可万一宰相是坏的呢？那我们就有一个傻子皇帝，一个奸臣宰相，还有一个缺心眼将军了。”
　　“是啊……”白茗轻叹道，“如今真是不太平。皇上亲征西南，兵败谷阳岭，如今重伤昏迷。宰相请燕王出面摄政，可不是长远之计。民间暂时只有暗流，我在外行走，有武林中人同我说，近来有异域高手连番挑战中原武林高手，只怕是为了在两月后再开的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
　　衡重真心实意说道：“白药师，你懂的真多。难道你是什么江湖百晓生之类的隐世高人？”
　　白茗失笑：“哪里，我只不过是个体弱的商户之子，空有一腔学武的热情，却没有资本，只好到处打听些故事来娱乐自己。你不觉得，权贵们的斗争，也比寻常人的吵嘴精彩多了吗。”
　　“不觉得。”衡重摇摇头。他有时看见村里亲戚之间为了一点财产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心里都替他们累得慌。要是把这种争斗的厉害程度再翻上个一百倍，简直是一天当做一年来过，让人活活耗死。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有东西吃，有衣服穿，每天有事做，白药郎你还愿意把空着的屋子借给我，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衡重端出熬好的药煲，将药汁滤出。白茗伸手接过，手指沾着药在嘴唇上轻点尝了尝味道，才让衡重服下。
　　衡重憋了一口气喝下大碗褐色的药汁，忙从白茗递过来的小碗里拿了几个蜜饯扔进嘴中：“更不用说你还救了我，要是没有白药郎你天天给我灌药，我就成了真的傻子了。”
　　衡重又看看白茗温和的脸，做扭捏状，“奴家光棍一条，不如以身相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