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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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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繁华的帝都街道,此时却空无一人,白天的喧嚣不过是击入水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片刻间就被宵禁抚平。
原本平静的夜空,在漆黑中透出半点微光,狂风肆虐过大街小巷,卷起青石间缝中细小的颗粒,吹得太子府门前的桃树沙沙作响。
闪电在云层中穿梭不停,下一秒便笔直地劈在了这棵桃树上。
半空传来惊雷时,杜可风已是半醒,迷糊间心想,“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我才修炼了二十年,怎么说这天劫也轮不到我挨”。
抿抿嘴便又要睡过去,‘咔嚓’一声,又一道粗长的天雷劈在了他身上。
“诶呦!”还没喊出声,天雷便一道接一道地往下落。
作为一棵修行多年的桃树,这种世面也不是没见过,想是天上的雷公电母又在闹着要分家,只是那两口子今天多半是分定了。
足足闹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没把雷打完,杜可风自认修炼好歹有二、三十年,差个百来年也能修成个人形,这点风雨倒还是经得起的,要是换作别的树,可就不一定了。
但挨得住,挨不住,暂且放到一边,这么闹腾着,杜可风觉睡不安生,那些雷也是尽乱打,颇让人恼火。
“我说雷公,你也忒不厚道,还有完没完了?”杜可风晃了晃树身,极不耐烦地咆哮道。
这时候的杜可风根本想不到,这些狠绝的天雷怎么会出自雷公之手,他是遇上了天劫,可那却又是后话了。
尚未化成人形的杜可风无法闪身躲避,硬生生扛下了一些天雷。这些雷劈得他外焦里嫩,眼冒金星,感觉就要灵魂出窍了。就在迷糊间,本体桃树腾起一阵轻盈的绿光,杜可风感到身体巨震,往后一倒,便坐到了地上。
流云滚边的翠绿轻衫罩在白皙的肌肤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地上,五官雕刻得极为俊俏,不似是一般的树精,更像是只勾魂摄魄的狐妖。
杜可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化成了人形。
“虽然这是芸芸众生的一小步,却是我个人修行的一大步,我一定感念……”应该感念谁呢,杜可风也不知道这修炼的事归哪位神仙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念了一大通名号,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嘛
“今后小妖一定行善积德,扶老奶奶过大街,不抢小朋友的糖吃,做好事不留名……”杜可风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雷声落了下来,吓得他浑身一抖,“不是吧,这都要劈我”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念咒,像是有虫子在耳旁嗡嗡乱鸣。
一晃神,那道天雷便未能躲过,天灵盖被猛地一击,整个人就晕死过去了,临闭眼时杜可风想到的只是,“这人形果然不经打”。
不知过了多久,杜可风隐约听见身旁有人在说话,睁眼后竟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非常熟悉的地方。眼前建筑精美,雕梁画栋,烟雾围绕间,景致若隐若现。
远处,一个风姿卓越,筋骨风流的身影站于仙雾之中背对着他,杜可风觉得场景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刚想上前询问,几位身穿白衣,样貌英俊的人嘴上喊着:“仁玉元君。”便擦着他身侧走了过去。
杜可风只能呆呆注视着那背影,突然众星捧月的背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眼神相抵的瞬间,像是触动了结界,杜可风被毫不留情地弹开,一瞬间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醒之后,杜可风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太子府门前,天空澄澈,好似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要不是自己已化作人形,电闪雷鸣的场景连杜可风自己都要认为是幻觉了。
“你能扛过天劫也是造化。”
杜可风细眼微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昏暗处的屋檐下站着个少年,随着脚步,少年的脸才愈渐明晰起来。
薄唇微抿,剑眉下的双眼深邃,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虽然此时尚且幼嫩,但还是能看出假以时日定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
仁玉元君!这就是梦中的那个人,杜可风有些惊讶地望着与梦中相似的深邃双眸。
曾经有个法力不浅的犀牛妖怪到树下来哭诉过单相思,而这单相思对象,不巧正是仁玉元君。
初听故事,杜可风震惊于犀牛妖怪喜欢的是天帝的儿子,随后才是,他居然喜欢的是个男的。但断袖也没什么,杜可风对此看得淡,觉得等到自己修成人形,还不知道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十几万岁的大叔,也照样能勾搭上像犀牛妖怪这样的年轻人?于是对仁玉元君多了几分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
犀牛妖怪没在意,全给说了,什么伏魔大战立首功,什么平定四海斩妖龙,再什么经文法会舌战群儒。犀牛妖怪说得热闹,杜可风也听得热闹,这可比太子府里那群道士整日说的东西有趣太多,末了犀牛妖怪暗自叹口气,万般惆怅地感慨道:“可惜这么一代豪杰,竟然,哎,竟然喜欢……”
“喜欢什么?”杜可风见犀牛妖怪不往下讲,忍不住追问。
“没什么,没什么。”犀牛妖怪自知说得太多便就此打住了,抹把眼泪起身走掉,可这一走杜可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转而杜可风再次打量起这时的屈芒来,一身明显宽大的粗布蓝袍,背后是一个破布包袱,手里紧握着串陈旧的青铜铃铛。
唯独腰上的紫玉葫芦十分华丽,这样的一尘不染和褴褛的屈芒十分不搭,甚至可以说有点滑稽。
屈芒看着眼神有些呆滞的杜可风,好看的双眉不自觉地皱了皱。
听见声音,杜可风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刚想起身拜一拜真神,却转念一想,上仙身份尊贵,可这身打扮又如此不堪,敛去一身芳华,许是下凡‘游历人间’来的。
自己最好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莫要扫上仙兴致,于是杜可风慵慵懒懒地躺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屈芒。
“小道士,你知道得还挺多?”
屈芒眼神一敛,杜可风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屑,也就没有开口纠正。天劫,只有修为大成的妖精和修者成仙之时才会有此一劫,若这天劫是冲东宫的修者来的,又怎么可能打在自己身上。
“休要放肆,贫道问你,且速速答来,若有半句假话,别怪我收了你。”说罢,屈芒解下了腰间的紫玉葫芦。
杜可风见状,知道那葫芦定非凡品,连忙答道:“别别别,小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此,屈芒脸色才稍有缓和,“东宫中可有什么妖怪道行精深的?”
“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还从没见有过妖怪敢跨进那道门槛的。”这话杜可风说得是信誓旦旦。
妖怪?太子近几年醉心求道,太子府里的道士和丫鬟数量差不多,哪个不怕死的敢进去。自己之所以能十年如一日地呆在门口,一是因为道行实在浅弱不易察觉,二则当年是太子亲自把它从宫中迁出来栽在这儿的,怕是那祖宗不发话,没人敢拿它怎么样。
况且这年头有平圣观在城边镇着,要想在帝都遇见个颇有道行的妖怪,其难度不亚于嫁给一个对你一心一意,文武双全,品貌俱佳的男人。
“也对,能受天劫的,若是刻意隐藏岂是你能看出来的。”说罢,屈芒大步跨过杜可风,径直往太子府大门走去,边走边若有所思,“为何到此处铃铛就没反应了。”
“喂!好歹我现在还躺在地上,你这么视而不见,同你们常说的慈悲为怀不一样啊?”
杜可风眼见着屈芒就要丢下他,自己走掉,不由心慌。
此时天已微亮,太子府是在要道上,自己这么一身血衣,遍体鳞伤地躺在路中间,于情于理都不成体统。大概屈芒也觉得太不成体统了,沉吟良久才转身将杜可风扶起来架到肩上,他本瘦弱,杜可风压上来的时候,整个身形都往下沉了沉。
“你道行太低,葫芦收不了你,自己看着养伤吧。”杜可风见屈芒向左右两边的窄廊瞧了瞧,莫不是把他丢到那里就准备脱手了吧?
想到这儿杜可风一阵心悸,盼望着要是自己再轻些说不定屈芒就不丢下他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就感到自己身子起了变化,变得极轻,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术?
不用说,屈芒也发现了杜可风的变化,原本就缓慢的步子这下彻底顿住,“你这妖精,也罢也罢。”说着他附在杜可风的耳边问道:“你有银子吗?”
“银子,大仙你看我浑身上下一块完整的布都没有,你问我要银子?你干脆去抢好了。”杜可风心里这么想着,但脱口而出的仍旧是,“有有有,要多少有多少……”
屈芒见他一脸憨样,想到了许久以前在平圣观里的一个师侄,语气便也柔和下来,“你先拿袋黄金来瞧瞧?”
善哉善哉,杜可风虽没亲身游历过人世,但传闻还是听过不少。何况太子府也算是在富贵梦中,繁华深处,他多少知道,一袋金子够车夫一家老小过个几年了,前些天,车夫儿子还为一个糖人在门前打滚来着。
“一袋黄金,一袋黄金……”杜可风将手背在身后,他觉得自己手心都起了层薄汗,这白捡来得法术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就在杜可风发愁时,和刚才一样的感觉出现了,双手一沉,一个带着香气的锦袋出现在了他手上。说实话,锦袋上的芍药绣得很是漂亮,不过怎么看怎么像是女子才用的东西,果然凡事不能尽善尽美。
“你还真有些本事。”屈芒掂了掂锦袋,侧头对杜可风轻笑着说。
被表扬的人本来还想顺杆往上爬,自夸几句,但想到此前听见的大战妖龙,顿时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只好低头敷衍地哼哼几声。
“元……小道士,现在咱们去哪?”意识到差点说漏嘴,杜可风迅速改了口风,要是能傍上仁玉元君这棵大树,日后飞黄腾达便不在话下了。
“我看你颇有些入道修仙的资质,不如跟着我,且去游历一番?”屈芒这话说得客气,但杜可风也不是傻子,生怕他反悔似的点头,当即就答应下来。
“既然跟着我,那先约法三章,第一是你不以随意使用妖术,这第二祸害人间的事不可做,最后不该问的事情不问。
这三条下来,杜可风几乎被约束的动弹不得,却又合情合理,挑不出一点毛病。
“你且问我且答,我若不答,那就是不该问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屈芒拍了拍杜可风头发上的杂草,想着日后等他修炼好了再收进葫芦里,于是难得笑着走在前面。
杜可风揉了揉头发,极不情愿跟着屈芒,有着刚刚变出来的金子,两人没怎么耽搁,就近找了间客栈。
小二见道士身后跟着个脸上表情极不情愿的美人,心里亮得和明镜似的,疾步带他们去了客房,整理好房间后,用大家都懂的眼神看了看屈芒,扭头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