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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

  •   从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回忆起姬洛离开后的日子,慕容琇三番屡次明示暗示,然而施佛槿当真如个呆子一般,将此情视若无睹。小郡主任性妄为,做事从来横冲直撞,只凭心意,可和尚却心如明镜,且不说两族有别,现南北局势紧张,就说两人的身份,那也是天差地别。

      在洛阳接到王府家书后,慕容琇本想邀施佛槿同她一块儿北上,然而施佛槿婉拒,令慕容琇伤心万分,再加上还有个段艾暗里作梗,于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十月末,邺城反常地连着下了七日的雨。
      慕容琇困在王府不得出,每日闲得不是同哥哥们斗嘴,便是去王妃处请安吃茶,等夜深人静后,再逐一暗查。

      太原王病故后,她离家数月之久,府内事务不清,不敢贸然拿朱钗询问,只能旁敲侧击寻慕容氏图腾,偶然间在府后一处僻远的院落发现一檐铃雕刻有半面类似之物。
      慕容琇屏退侍从,良夜独自徒步至此,听院内传来几声晋语清歌,推门而入,一名两鬓华发的嬷嬷正在洒扫。

      嬷嬷眼神不好,乍见她痴立于院中,扔下笤帚一步一踽走过去,喊道:“夫人,是你回来了吗?”
      “夫人?”慕容琇甚为疑惑,这院落不起眼,她从小得宠,在府中横行,却极少到这里来,对这嬷嬷更是极为脸生。

      近了,那嬷嬷听她开口清脆,才瞧清是位年龄不过双十的女子,虽身着短打,却衣容华贵,想来定是府中身份尊贵之人。再细看那面容,嬷嬷扑通跪地,悲喜交加:“小郡主?你是……你是小郡主?”

      慕容琇被她夸张的模样吓了一跳,嘴角一挽,扬鞭问道:“你识得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你,我且问你,这间屋子住的是谁?”
      “这屋子……”嬷嬷摸了一把眼泪,啜泣道:“住的……住的……”

      “你快说呀!”慕容琇看她哭哭啼啼有几分不耐。
      嬷嬷终于捋顺舌头,道出要点:“住的乃是小郡主你的生母啊!”

      “我娘?”慕容琇也是一怔。
      天边忽然起了一声惊雷,夜里风起,积雨的黑云滚过,沉沉压在人头顶。慕容琇忽然想起往事——

      很小的时候,慕容琇便知道王妃贵为王妃,却不是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她时时询问乳母,可乳母是她出生后才拨调来的新人,因而一问三不知;她问及王妃,王妃也三缄其口;最后没有法子,她便央求父王,父王却告诉她,她的母亲生她时逝世。

      慕容琇素来敬重父亲,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从此后便闭口不谈。
      有一年新年,她随太原王府众人去宫中赴宴,夜宴回来,见人人父母亲,兄弟爱,心中难免酸楚,便一人偷跑到这里,于屋前痛哭。

      慕容恪遍寻不至追到这里,见她泪眼花花,心中大恸,以后下令封院,只留下一老仆洒扫,而给府中其余人传令,暗地里不许郡主再去,但凡慕容琇行向府后,便会有侍卫仆从将她支走,渐渐地,慕容琇也忘了那夜的悲痛,不记得偌大的王府还有这么一处院子。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慕容琇打发了那老仆,一人站在亭廊下,望着那间幽闭的屋子发呆。
      大雨倾盆而下,她从怀中拿出那支宝钗翻看,心中暗想:莫非这是娘留下来的东西?

      想到这里,慕容琇心中一时百味陈杂。
      慕容恪虽是一阶武夫,南征北战勇冠四方,但也极为重礼制,慕容琇虽然刁蛮任性,但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少,她虽未见过生母,但毕竟同血脉相连,于是拿着那钗子就地对着屋殿遥遥一拜,口中叹道:“阿娘,九泉之下,你是否与父王团聚了呢?”

      说完,慕容琇不再迟疑,起身奔向屋中继续寻找线索,然而她脚步刚掠出亭廊,忽有一枚石子从上打下,正好阻住她的步伐。
      “谁?”
      暗处有人浅笑,是位女子的声音:“祭拜乃是为死人,活人便算了吧。”

      慕容琇左右不见人影,心中又惊又怒,喝道:“何人敢闯我太原王府?”
      “借你手中朱钗一用。”那声音如在耳侧,慕容琇忙小退一步,去拔腰间的银铃长鞭,然而手刚按在鞭柄上,胳膊却被两指按住。

      一人如风从慕容琇身边掠过,出手分寸极佳,眨眼那朱钗便已到手。慕容琇拼死要将东西抢回,那人自然不让,交手几招又似乎不愿伤及她,遂扭头便走,“收着性子,少多管闲事。”
      慕容琇得空,取鞭扬手要追,那人轻功了得,屋瓦间一掠躲开,手中银光一闪,逼得慕容琇翻手用掌风扫开。
      再回头时,那抹白影已从太原王府消失。

      听到动静的嬷嬷跑出来查看,只瞧见慕容琇脸色惨白,盯着地上的一排银针发呆,忙问道:“郡主,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听见打斗声,可是府中来了刺客!阿奴这就去叫人!”
      慕容琇一把按住她:“此事不要声张,今夜你就当我没有来过此地。”

      那老仆忠心耿耿,瞧慕容琇一脸严肃便闭了嘴,将院中残状稍稍收拾了一番,回屋熄灯。慕容琇走出这方僻静的院子,一路奔会了自己的住处,等到确定无人才将湿透的衣服解下,而里衣中缝制了一个暗包,那里面装着一物,正是方才被抢走的钗子。
      回邺城前,慕容琇为了以防万一,托施佛槿找人仿制了一支假的。

      而此时洛河飞针现身,慕容琇一刻也坐不住了,次日,她偷偷收拾细软,趁夜逃出了太原王府,趁‘洛河飞针’短时间内还没回过神,快马一路往西行。
      院中交手前那女人的话让慕容琇耿耿于怀,她不由将所有事情串了一遍,脑中忽然清明——
      “父王临终遗言,若我心中不得解便向西行去寻一人,可我随车队出敦煌却并没有找到,当时以为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如今想来,莫不是阿娘?但阿娘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白门?‘洛河飞针’又为何要夺它?若阿娘没死,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见我?”
      “莫非……”

      ————

      收回思绪,时间回到眼下。

      慕容琇并不是无故停下脚步,她眼中映出血红,抬手指着斜前方的石阶,冲姬洛喊道:“你看那边!”
      阶前血流遍地,尸体横陈。姬洛不知其故,但慕容琇却看出正是追杀他们的另一波人。再思及那位明言“不武斗”的大和尚,不由眼前一黑。

      姬洛见她气色有异,立刻折回来扶她,然而慕容琇却一把将他推开,疯狂朝崖上石窟跑去。
      但凡与施佛槿有关的事情,慕容琇便像换了个人一样,着急得好似可以连命都不要。只是姬洛不知,敦煌城外的沙暴中,当慕容琇在黄沙飞尘里无枝可依时,是那个人伸手紧紧抓住了她。

      “女施主,别怕。”
      王府中虽然得宠,但慕容琇却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那日她遇见施佛槿,危难中如此安心。
      她不信佛,可那一刻,施佛槿就像她的佛。

      姬洛和慕容琇一路沿沾血的石阶往上爬,越到高处地势越陡,而达到顶端,一方石窟对望四方天地,霍然明亮。
      施佛槿就跌坐在石窟中,身上浴血,双手合十。

      “大和尚!大和尚你没事吧?你是傻子呆子吗!人若不能自保,还守什么誓约?”慕容琇奔到他身前,急得眼泪一涌而出。
      施佛槿嘴唇轻启,呼出一口气来,缓缓睁开眼睛,瞧慕容琇一脸梨花带雨,竟然难得对她微微一笑。

      这笑干净至极,如同洗过的江天一色,慕容琇看呆了,想骂却不舍得,而是缓缓起身退到一边,背过身不再看他。
      “大师……”姬洛从后面走上来,方才慕容琇一门心思全在施佛槿身上,根本顾不得观察四周,可他却看的仔细,这些尸首分明为大力所击,看来那誓言算是破了。

      洞中此刻气氛蓦然有几分古怪,姬洛在山中数月,不知这两人间的变故,只能干愣在一旁。
      “后来我从王府跑出来,一路向西去,途经洛阳,我仍念念不忘寻你。”慕容琇幽幽开口,反正刚才已失态,她心中没了顾虑,一字一句,竟刻骨铭心,“你既要我死心,为何不如实相告?你来燕国,除了寻找八风令,究竟还要做什么,吴王慕容垂奔逃秦国的事情是否与你有关?”

      “阿弥陀佛。”施佛槿垂眸,眼中明灭,“你是如何知道的。”
      慕容琇惨然一笑,道:“我不知道,都是我猜的。我以八风令为诱饵,你都不愿意同我离开洛阳去邺城,一直盘桓此地,说明你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施佛槿默然不言,长风入户他仿佛入定般岿然不动。
      慕容琇愤然扭头,叫上姬洛离开这里,姬洛看在眼里,悄悄转到了石缝后面。慕容琇往姬洛躲开的方向瞪了一眼,自己提着裙裾要往石阶下走。

      这时,施佛槿突然说话了。

      “兴宁三年,慕容恪同慕容垂大军包围洛阳,洛阳粮尽无援,冠军将军陈祐率军东逃,留长史沈劲及五百兵卒,死守孤城。三月料峭春寒,新雨如长天作泪,我赶之不及,洛阳城破,沈劲被俘遇难时,城外的槿花正开得好。”
      施佛槿抬头仰面,手指作拈花状,轻轻一笑,明明字字沉痛,可眼中却无悲无喜:“你知道木槿花还有个别称吗?”

      慕容琇驻足回眸,问:“什么?”
      “朝开暮落花。”

      “我听父王提起过洛阳一役,父王曾想招安,奈何沈劲此人风骨不屈,只能忍痛斩草除根。听说他祖上谋逆受到株连,一心想证忠义,也算求仁得仁。”慕容琇叹了口气,她虽没亲历战争,但一门为将,也知战争的残酷。
      不过,眼下施佛槿提起此事,恐怕不止是因为她是慕容恪之女,于是忙问:“大和尚,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施佛槿道:“我幼时曾是孤儿,为沈将军所救,后无法随军出入,便跟着师父习道论佛。”
      “所以慕容垂被追杀……”慕容琇脸色同纸白,她垂眸摆首,话说一半又自个儿推翻,“不,吴王……吴王不是已经逃到秦国了吗,若你想报仇,又为何不动手。”

      施佛槿未答,慕容琇知晋人最重礼法,这样想,沈劲至少也算他义父,如此说来,他俩岂非有仇?
      原来大和尚同她不亲近是因为还有这层原因吗?慕容琇心中觉得天意弄人,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那你杀了我吧,父债女偿!”

      “不,我不知道。”施佛槿转过脸去,道:“敦煌城外实属偶遇,你只是燕琇,而我只是施佛槿。慕容恪已死,你我本该了无干系。”

      可慕容琇毕竟是位郡主,心性脾气耿直,施佛槿越是这么说,她越想越气不过,遂又脱口而出:“千秋霸业下谁不是无法操控命运的蜉蝣?若我父王是刽子手,那你们晋人朝廷也是磨刀者,你为何不质问他们,洛阳能救为何不救!”

      洛阳能救为何不救?

      “你说得对,以杀止杀,终不是仁道。”施佛槿眼中掠过一道明光,佛珠蓦然坠地,他长叹一声,“救一人不得,救众生不得,许是我修行尚浅,还不能参悟红尘。”

  •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跟大家解释一下:加了句话稍稍改了一下,前半部分是小郡主回忆在邺城的事情,也就是姬洛在山里的那段时间,解释上一章小郡主是如何发现问题;后半部分是接主线,在山中遇到姬洛后一起去找大和尚。大和尚也不算完全单纯…这大概是无巧不成书吧…
    待剧情完整应该会好很多,都能圆回来哒,暗线不是白埋的哟…
    全文基本都是采用正叙,如有回忆,我会尽量标示区分开…大家有疑问都可以留言,我也好知道是不是哪里纰漏出现了上帝视角。
    这本书确实下了心血,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PS:小洛儿掐指一算,此事绝不简单,作为一个没CP的主角,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溜了溜了……
    注:兴宁三年是365年,现在故事线在369年冬
    真的很佩服古人死守孤城的勇气和气节
    看文愉快,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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