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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   粮车进了洛阳城,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巷,趁小厮们在院落后门起卸货物,吕秋从板车下爬出,悄悄混入城中。
      他前脚刚走,姬洛后脚便追来,左右一看无人,心知晚了一步。刚准备拔足开溜,便听见院中传来几声咳嗽和细碎的谈话,甚为熟悉。

      “你,把这几袋粟米搬到那边去,仔细一点。”

      姬洛刚准备溜,身后一管事的叫住了自个儿,当下也不犹豫,挽起袖子伸手去抬那麻布袋,趁卸货之机偷偷往内院打量。
      果然,廊下翻书的人正是乌脚镇那间铁铺中的秋风先生,而他身前还有个垂髫小童不过十岁幼龄,睁着一双乌墨似的眼睛,细声细气问道:“先生先生,子产不愿毁乡校,言曰‘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应作何解呢?”

      秋风先生略一沉吟,抚摸幼儿的头顶温言道:“战国时期,郑国人时常于乡校非议国政,大夫然明欲废止乡校,然而子产却觉得,善言应顺之,恶行则改之。此言是说,想要消除怨恨,只能以忠善止,非是上位高压。”
      那小童不过布衣平民,哪里知上位下位,也不明国政时政,只能似懂非懂反问道:“是不是教我们要以德报怨?而非冤冤相报?”

      听他的话,阮秋风垂首不语,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这洛阳历来为枢纽之地,四方商贾往来不断,姬洛看两人对答并无异常,倒也没再起疑。

      干完了活,管事招呼人退出去,姬洛心中担心吕秋的安危,也不便久待。他正准备要走,身后忽然传来呵斥声:“怎么干活的,结了工钱走吧,这里自会有人打理。”
      姬洛在旁看着,原来是有人不甚把那口袋划拉了一道口子,粟米流了一地,管事正十分不耐地赶人,若不是清楚始末,姬洛都要误以为此人带了什么瘟病,刻意投毒。

      他如是想着,脚下步子突然一顿——
      不对!

      回头看去,那粟米流地不若泄水平缓,反而中间磕磕绊绊,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姬洛回忆起刚才搬运时的手感,他以往也帮高氏做些粗活,刚才那些袋子确实较平常的谷物硬上几分,只是不太明显,常人容易忽略。

      再联想到阮秋风和不见长安的轶闻,姬洛心中一震:莫非藏的是铁器?不,还是说,藏的是兵器?
      姬洛未敢久待,跟着众人离开了院子,等管事关门止入,他想想觉得此事绝不简单,又折回原地寻了暗处蹲点。
      可屋中迟迟没有动静,这一蹲就入良夜,姬洛猛然睁眼,见大门未开,却有三两黑衣人从屋顶掠出。

      时间回到白日。

      江寄望无车无马,全靠两足步行,吕秋很快在中央大道上逮住他的身影。
      这位“伪公子”先入了兵器行,又入了绫罗铺,转眼一头扎进酒肆要了两大壶烈酒,随后又去了赌坊,途中还拐入一条小巷吃了碗肉糜羹。

      吕秋从晌午一路跟到日落月升,倒也十分沉得住气,知道这人滑头,走街串巷实乃故布疑阵,心中更加笃信此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果然,戌时过半,街上人渐稀少,江寄望进了一条后街,忽然没了踪影。吕秋追至正大为气恼,耳中却传来几声脚步轻响,似有人从巷外而来,而眼下无路,逼得吕秋只能攀上一处私宅屋瓦,躲入一棵枣树中。
      “柯拔大人,事已办妥,不知大人此番传唤,可是上头别有吩咐。” 柴扉轻推,有人迎了出来,说话的人正是江寄望。

      吕秋别开几枚树叶,从缝隙里屏息细视。
      来人中年岁数,人高马大却蜷着身子驼着背,看起来倒比江寄望矮了半个头,远远瞧这轮廓,吕秋认出此人便是柯拔毅那位远方叔父,柯拔林。柯拔林本是段氏一族的家奴,这种身材是长期躬身弯腰所至,倒也不奇怪。

      “难道段氏和这群人互相勾结?”吕秋心中虽有狐疑,但丝毫不敢乱动,僵在树枝上继续听他们讲话。
      江寄望本欲将柯拔林请入屋内,奈何此人性子古怪,上下打量晋人多是桀骜不屑,也不曾挪步,随意就着院内石凳坐下,冷笑道:“王爷命我前来,是为问一句话:盗陵之事可与你们有关?”

      “不曾。”江寄望答道。
      柯拔林暗自掂量他这两字的真伪,沉默一刻后复言:“但愿。既然大事已了,为何你们的人还盘桓在洛阳附近,不知道段艾的人已经到了吗,段家素来与太原王府交好,若是露了马脚,王爷那边你们可担待得起?”

      江寄望笑着,却是冷热不吃,悠悠道:“你我既是合作,自然需各取所需,你们王爷借我们的手灭了白门,那我们自然也要得到相应的报酬。白门吕秋坏我等大事,他如今必然还在洛阳,等抓到他,我们的人自然会撤走。”
      柯拔林皱眉,心中有几分不舒坦,不由盘算:这些晋朝的江湖人大费周章北上,似乎是想在白门寻什么东西,当年太原王暗中费尽心思保下白门,莫非也是因为这样东西?若我能寻得此物,再交于王爷邀功,岂不美哉?不过,眼下需想个法子把人打发了。

      “一个吕秋能成什么气候,他若还在洛阳,何须阁下动手。他杀我侄儿这笔账还没算,我权且借段家之力,挖地三尺也能把他挖出来!”柯拔林不露声色道,“阁下不若带人先撤到洛水以南,我自当将此人双手奉上。”
      江寄望转过身去,口中念道:“甚好,甚好……”

      吕秋听得那是心惊胆战又气急攻心,不单单因为两拨人围城抓自个儿,同时亦震惊那柯拔林竟是个贰臣,段氏忠贞,此人并不满足于一个小小家奴,想攀上高枝,从他口中所言不难断定,那位王爷想必是当今摄政的上庸王慕容评。
      据闻,慕容评此人心胸狭隘且贪婪无能,奈何太原王慕容恪死后无人能牵制他,令他举国之下势力滔天,若真是他借机灭白门……

      想到这儿,吕秋懊丧不已,心中不由长叹:若真是如此,自己一个身无长物、武功等闲的江湖小卒,又能拿这等权贵如何呢?

      就在这时,看似中计的江寄望忽然发难,双手一翻两枚带毒的十字钉朝着柯拔林面门飞去,狞笑道:“做买卖也知道钱货两讫,这白门的事才过去几日就想卸磨杀驴,打得好算盘!你不过是条传话的狗,也敢如此放肆!”
      见他俶尔翻脸,柯拔林自然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他寻旁躲开十字钉,同江寄望交上了手。

      吕秋见两人狗咬狗,叹道时机大好,正要离开,突然一支弩箭从他后方飞来,擦着枣树插入江寄望腰腹。
      “好啊,竟有埋伏!”江寄望冷笑,往后退开两丈。

      “不……”柯拔毅一惊,立刻明白有第三人出手,他不知来人几何,在此地埋伏多久,更担心秘密悉数被探听,立刻放弃进攻江寄望,朝吕秋这方看来。
      柯拔林大喝一声,出爪震断枣树:“小子出来!”

      吕秋心中又气又恼,往后盯了一眼,根本不知这暴露自己的冷箭从何处飞来。眼见柯拔林已经发现自己,登时用钓月钩往砖瓦上一挂,后仰从崩裂的树干中倒飞开。
      柯拔林见这凌空一手,慌不择口:“钓……钓月钩!”

      墙后吕秋落地正欲撤钩,背后一只手蓦然伸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他反应丝毫不慢,肘上一顶,却没捅到人,反而被一股巧劲强压低了一寸,只见几枚十字钉飞过插入后面的石板上。
      江寄望也不是愣头小子,看柯拔林两次出手又道破武功路数,霎时也醒悟过来,手上暗器比心念更快。一招不见血,他正欲追去,却不料箭头上涂有毒药见血封喉,只觉一阵气血翻涌,一口毒血喷出,倒地不起。

      “跟我来!”吕秋回头发怔,刚才推他一把的人竟是姬洛。
      两人贴着墙角跑,吕秋在后,看姬洛两手空空,知道放冷箭的人铁定不是他,可方才姬洛出手那一招力压他一头,加诸之前白门后山的事,不免又让他疑惑,遂问道:“小洛儿,你怎么在这里?”

      从粮店后巷出来,姬洛跟着黑衣人一路行到这里,虽然吕秋没看清冷箭来路,但姬洛却十分清楚。可他心中也有顾忌:譬如这阮秋风不是暗中解救北地流离晋人南渡的侠义之士吗,为何又搅在这一趟浑水之中?
      洛阳城中势力错综复杂,在没理清楚派别头绪之前,还是闭紧嘴巴为好。姬洛舔了舔嘴唇,挑拣不重要地回答:“我在店中听闻段氏封城,出来寻你正好瞧见你伏在粮车下进城,所以就跟了过来。”

      柯拔林毕竟多吃几年盐米,刚才和江寄望交手也未动根基,眨眼便赶了上来,他手中握着双锏,向前一推一顶,吕秋推开姬洛就地一滚,堪堪躲开。
      “两个小兔崽子,往哪里跑!”柯拔林第二招立即补了上来,一手刺腰下,反身朝脖颈一斩。
      吕秋抖开钓月钩缠上,与他拉开距离。就在对峙之时,一枚火雷子从空中掷下,落在铁链上打旋,两人不敢力怼,同时撒手。

      “在那边!”姬洛翻身撞开吕秋,替他避开柯拔林第三招,沿着墙壁直上飞入城中楼阁,那黑衣人刚才便是从那里将暗器掷下。
      吕秋拉回钓月钩奔走,第四招如风来,双锏从头斩下,力有劈山之势。

      忽然,沿街有马蹄声乱入,随后是兵甲相撞的铿锵声。吕秋知道惊动了城中守卫,朝中贵族把持,如果被围自己绝对逃生无路,于是心中发了狠,将那钓月钩一揽,转身同柯拔林硬抗。
      而另一条街口,亦有来人,未见其踪,先闻一声佛告:“阿弥陀佛!吕施主,小心!”
      然而,施佛槿这一声提醒晚了一步,姬洛被施放暗器者引开,刚才院落外放冷箭的人根本没走,而是隐于暗处等待机会,此刻张弓搭箭,只听一声破空,羽箭飞驰向柯拔林的双锏。

      双锏一歪,柯拔林攻势明显一滞,吕秋蛮力一击已经覆水难收,只听“噗嗤”一声,钓月钩砸入柯拔林颅内,顿时血流如注。
      而另一支羽箭从长街外飞来,箭矢比刚才那一支更为精美,也更为霸道,直接洞穿吕秋的左肩胛骨。

      一骑白马从后奔驰而出,马上人着华衣轻甲,威风潇洒,气度不凡。跟随他身后的,是实打实的燕军。
      “贼子哪里跑!”马上的武威将军冷笑,张弓瞄准,第二支箭破势而出。

      “你休要伤他们!”
      箭矢未及,却见一道倩影跃出,一鞭子卷落羽箭,一鞭子回势挡开吕秋,吕秋也不是傻子,知道此时负伤无力再战反而会拖垮同伴,当即隐入小巷,头也不回退走。

      驰马赶来的段艾闻言果然一怔。

      刚才追击黑衣人的施佛槿和姬洛已经回来了,燕琇落地退入两人中,然而随后的兵丁却自动分流,一波将三人围住,一波往吕秋奔逃的方向追去。
      燕琇就地掷鞭,梗着脖子与马上的段艾两两相望,冷声喝道:“我看谁敢追!”

      然而追击的士兵根本不听她的话,燕琇气得扬手要打,段艾立于马上一把拽住她的鞭子,忍不住咧嘴大笑:“小丫头几月未见脾气倒是见长,不过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们可未见得听你的。”

      “你们敢不听我的?”燕琇没辙心中又火急火燎,狠狠瞪了周围的士兵一眼。
      这些兵丁走卒可没马上的人有权势,闻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无奈纷纷跪地呼道:“属下不敢,郡主千岁!”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自己还是适合写走剧情的故事,想想以前的言情硬尬,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s:秋风先生与小童对答的故事出自《左传》,引申的意思更为复杂,之前没有标注出来,现在说明一下,怕有小可爱万一感兴趣呢~
    看文愉快~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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