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念白好困

5、七界

　　“你知道有这么一种人吧？智商极高但是情商基本为零，或者干脆是自闭症患者，你说不好他们是天才还是怪胎，只知道他们存在。就像电影里的雨人一样。”
　　陈弥一时摸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讳莫如深地先点了点头。
　　“乌-维氏病，全球有记录的患者不到三百人，他们大脑中的杏仁体损伤或异常，所以根本感觉不到害怕。那个女人就有。”段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她还有严重的低血糖，饿的时候会变得极其暴躁，所以千万千万不能让她饿着肚子等，很容易出人命。我跟你讲，去见她，宁可超速路上翻车，也比迟到好。”
　　“这就是她的‘代价’，相应的，她对枪械极其精通，反应速度异于常人地快。这是她的‘补偿’，你们也叫它‘天赋’。”
　　“和大部分你们眼中的天才不同，这种天赋永远都伴随着‘代价’，一般来说，你的能力越大，相应的代价也越大，不过也有例外，不过少之又少——你知道，尤其是在这种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例外的情况下。”
　　“你就把它理解成造物主的良心发现吧——如果他老人家真的存在的话，”他不徐不疾地补充道，“看过X战警吧？你可以把我们理解成某种程度上变种人——就是惨点儿的那种。遗传的，躲不了。能看清人心的，可能会有重度色盲、夜盲，或者脸盲。能窥探未来的，也许眼睛会很小，身材会很平，洁癖起来令人发指，一笑起来脸上只剩两条缝儿。”
　　“但那不算代价吧，那个只是她的特点，”陈弥摇了摇头，正色道，“别糊弄我，那些又不是什么缺陷。”
　　段焰的神情敛了敛，随即瞒不住似的笑了一下：“好吧，那你别跟她说是我告诉你的。她既然能预见未来，相应的代价当然也会特别大。你知道，‘代价’其实并不都是能乍一眼就看出来的。”
　　“比如说？”
　　“她运气特别差。”
　　“有多差？”
　　段焰好像仔细思索了一番，在那个人形计算机似的大脑里好一阵翻腾，也实在找不出个词儿来委婉地形容。他想了半天 ，只好如实说道：“差到爆炸。”

　　“她学考古出身，第一次下地勘探古墓的时候出了意外，除了她自己，整个小队都没能活着出来。”
　　这种时候独自活下来，的确不能算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
　　“后来她心灰意冷，被我们的人找到，就留在了第七层工作，后来……”他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她在一件大事上的推演出了错，就顺手捡上我，一路远远地从西北被发配到这儿来了。”
　　陈弥一口气听他说了这么多，世界观都险些被掀翻了，好在她的世界观也结实标准不到哪儿去，才勉强把这团信息消化明白了。
　　她想了想，看到段焰停下来正等她的回应，脑中一时千头万绪，第一个蹦出来的问题却是：“你说什么第七层？”
　　段焰愣了一下，那双眼睛一时又看着无辜起来：“你真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他只好像个鬓髪皆白的教书先生，一点一点给她解释了起来。
　　普通人们生活的世界，他们称为“外界”，而他们的世界则是“七界”，虽然这名字听着很像某种修仙小说里的武侠门派，可它的确不是什么隐蔽绝境里的幽谷高峰，它就存在于“外界”之中。
　　也许你家大门口的邮政局就是七届的一个站点，普通人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没有看到，并不意味着就不存在。
　　而所谓的“七界”，最开始的意思已经不可考了，他们所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都已经存在了很久。
　　“你知道从尧舜禹那个时代里，就存在看着不太像正常人的人吧？比如女娲伏羲，都是人身蛇尾。现在还有些我们的人认为，那些人就是最初的祖先，是一切天赋与代价的源头，所以我们携带的这种基因，被称之为‘源’。”
　　“那你们叫什么？难道就叫‘源人’？”
　　“不，”段焰笑了笑，“是游人，就是‘游人免进’的那个游人。虽然它的官方解释复杂得多，但你可以简单理解成，我们虽然在这个世界存在，但我们终究是这里的‘游客’，参与其中，却又始终游离在外，明白了吧？”
　　“在我们的世界里，据记载是原本分为七块领地，也就有了七个等级。上三，下四，普遍的看法是，层数越小的就越厉害些。但是上三层在几百年前莫名其妙地就衰落了，他们在历史中消失无踪，就像从没存在过那样。现在还剩下四层，因为掌管的领主是由不同的家族世代接手的，所以彼此的相应制度也有不同。”
　　段焰的黑色瞳孔就像两块大而亮的电脑显示屏，里头的数据移动地飞快而精准：“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见陈弥又陷入了沉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想清楚了，现在还是决定要去吗？”
　　陈弥抬起眼睛望向他，她的头发和眼睛在这么炫目的光下竟然显得比段焰还黑上一些，衬得她的脸都发白了。
　　她的神情由紧绷逐渐变得柔软，随后颇轻松地往卡座后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陈弥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那些光，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把这个话题扯开了：“诶，小缝那天感慨了一句你们段家人的脑壳来着，这东西既然是遗传的，那段家的天赋是什么？”
　　“段家属于第六层，天赋大概是脑子好用吧。”段焰的眼神飞快地垂了一瞬，可能自己都有些心虚。
　　“这个我看出来了。”
　　段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是。”然后紧接着解释起来：“我是说……我不好用。”
　　他大方地咧了咧嘴：“你不知道，在我们那儿，我是‘最笨的段家人’。”
　　“你还没问‘代价’呢，”段焰知道她是不想让他难过才没提，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段家人普遍这里有问题，是一群自由行走的神经病。”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么笨，记性时灵时不灵，代价也是最小的，你乍一看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吧。”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
　　陈弥细细思量了一下，十分糊弄地捧了他的场：“嗯，就是平时蠢了点儿，别的也看不出来。”
　　“对了，”段焰在这劳心劳力地和跟她扫了半天盲，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问了一嘴，“你的天赋是什么？都没发现你用过。”
　　陈弥刚扬起的笑容僵了在半路，原封不动地从脸上掉了下去，在桌面上摔得噼里啪啦：“什么天赋？”

　　段焰的眼睛睁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刚才还在的那些复杂微光转眼就不见了，看着黑洞洞的。
　　不知道是不是陈弥的错觉，她感觉眼前这个人并不总是好用的脑壳又一次死机了。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游人？”陈弥瞧着他绿意森然的脸，抚了抚皱起来的眉毛。
　　“暗霁夜茶既然是游人在外界的驿站，在这儿干活的当然没有外人，”段焰长叹了一声，第一次萌生了希望自己的代价是没长舌头的念头，“准确地说，你是个两合水。”
　　陈弥那本来就是破砖烂瓦胡乱堆起的世界观在刚才纷纷崩塌后，刚艰难地拾起几块烂石头试图重新拼凑，就被段焰的一句“两合水”哗哗又冲垮了。
　　“这是我们的说法，用来称呼游人和普通人通婚生出的孩子。因为他们——你们就像两条河并成了一条。你知道你的父母里，哪个是我们的人吗？”
　　陈弥抿紧了嘴唇，茫然地摇了摇头。
　　父母在她的印象里的确有些模糊了。
　　“反正总不会是你那个死爹吧，”看她眉头紧锁，段焰忙打断了她苦大仇深的沉思，“正好学院那边也要派人去那边，不出意外，他们两拨人应该会撞到一起。”
　　段焰那一片荒芜的脑壳好像忽然又恢复了生机，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这应该不是巧合，我们正好可以趁乱混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陈弥的话说了一半，换成了明显更重要些的问题，“你们——我们还有学院？”
　　段焰本就不经用的的脑壳今天好一阵超负荷运载，大概是实在说不动了，只微微点了下头，起身准备叫她上去。
　　但陈弥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在卡座里又一次闷声不响地走了个神。
　　“诶，狗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从南天门外挣脱回来，缓缓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段焰，“那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打败黑魔王？还是拯救世界？”
　　她眉头紧锁，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总不会是去屠龙吧？”
　　段焰深深地看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的尺寸惊人，他稍一凝神看人就有一种深情无比的错觉。
　　他安静地打量着灯下的陈弥，半晌，笑着垂了垂眼。
　　“什么都不为，”他的声音倒很轻快，“我们只是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