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念白好困

15、茱萸

　　裹在一团衣服中间的丁琳翻了个身。
　　她警觉地蹙眉嗅了嗅，在银色的月光下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有人。
　　丁琳轻轻抽了一口气，灵活而精准地从那个巨型衣服卷儿里伸出一只手，在旁边摸索半天，抓住了一个没来得及拆的肉罐头。
　　那阵脚步声很轻，她屏息凝神，听到了那个人正在朝自己靠进。丁琳的手握紧了那个冰凉的铁罐，在轻轻的浪潮声里挪动着调转了方向，死死盯着卧室的门。
　　随着那阵脚步声逐渐靠进，她的心脏在胸膛里也开始狂跳起来。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她一咬牙一闭眼，猛然从那个巨型炮筒里发射了出去。

　　陈弥本来是想在不吵到丁琳的情况下收拾个行李，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任她在门外喊得震天响也听不着的女中豪杰是如此深藏不漏。
　　她轻手轻脚地一拉开门，迎面就扑来一个人形炮弹，把她惊得往后蹬蹬退了好几步。
　　炮弹本人的手里还举着一个银光灿灿的……肉罐头。
　　丁琳挥手杀敌的动作停在半路，愣住了。
　　几日没见的两人隔着月光面面相觑，一个做惊恐后退状，一个正张牙舞爪，她们的动作僵硬地停了半晌，张牙舞爪的那个才把罐头往后一扔，成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击中了目标。
　　“陈——弥——”丁琳大喊着扑上来的那一瞬间，陈弥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紧接着胸口一紧，上不来气了。
　　“你可——回来啦！”丁琳把自己温暖结实的身躯往陈弥身上一撞，同时很有经验地伸出两只粗粗的手臂在她后背一环，陈弥这才没有飞出去，而是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被她挤成了一根窒息当场的金箍棒。

　　小饭桌上，丁琳的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她小心地把脸从碗里抬起来，舔了舔嘴角：“你真要走啊？”
　　厨房里的月光很亮，她们为了省电，通常是不开灯的。月色底下的陈弥脸色有些发白，她笑了笑：“晦气。”
　　丁琳觑着她的脸色，小声纠正道：“你真要……去上学啊？”
　　陈弥没有再说话，半晌，她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丁琳嘟了嘟嘴，“你等我一下。”
　　她十二分不情愿地走到卧室里，在那张乱得好比案发现场一样的床上摸索半天，抓出两个小红本，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喏，你们老板关什么来着给的，说是你要去什么什么地方的时候再给你，学费还是什么玩意儿的。”丁琳深深叹了口气，把那两个小本丢到她面前。陈弥能听出来这声叹息里的无限伤感和不舍。
　　丁琳哀怨地摆了摆手，眼圈一红。陈弥仿佛已经听到了她心底的呐喊：我的肉夹馍草莓派吉士汉堡肉松面包啊……
　　“学校会放假的，我又不是去黑煤窑干苦力，别搞得和我不回来了一样。”陈弥低头拿了起来，那是两本存折。她借着月光翻开封皮，眼睛在那些数字上停留一瞬，心里有些发酸。

　　她从那个墓穴中逃出后，莫名其妙地被吴茱萸那行人划为了自己人，接着一头雾水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和段焰一起被送回了旧港区。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又想起关小缝最后留给她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给报销了去的路费……她早就知道有人会送他们俩回来了。
　　留给他们收拾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先去了趟茶店，段焰把里头好好打扫了一遍，等着放假回来再开，而陈弥则直奔从地下室的那间暗房，拿出了关小缝的那个破本子。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据段焰说生活用品学院都会统一发，设备齐全，交了钱人去就行。
　　陈弥的小行李箱里装了些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个本子，丁琳还撇着嘴给她塞了好几包饼干进去，大概是真的不太舍得，每一包她都磨磨蹭蹭地拿在手里看半天，才下定决心放进去。
　　这么零零碎碎装了半天，那个小箱子也没满。
　　是了，从七八岁开始，她在每一个住的地方呆的时间都很短，所以行李收拾起来能轻就轻，这样随时都能走。
　　她轻轻握住拉杆箱，手里薄而凉的那阵温度熟悉无比，那就是她的全部了。
　　段焰正在门口等她。她又给丁琳抄了一遍外卖的电话，在对方忍住的抽噎声里挥了挥手，走出了这个难得住了三年的房门。
　　一阵海风吹过她的脸颊，她深深吸了一口这股带着月光的淡淡咸味儿，问道：“我们去哪里？”
　　段焰两手空空，根本什么也没带，他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带她走向这条路尽头的那辆黑车：“迷津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