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终曲》昔夏未寒

4、回忆那么遥远

　　柯叶曾经是林郁遥不可及的梦，但现在却成了她的噩梦。

　　三年前，晨晖中学新一届初一开学报到当日，入学成绩位列（7）班第一名的程青笺和第二名的林郁迅速为全班同学所知，两人分别被班主任老赵任命为班长和副班长。在被老赵单独叫去办公室谈话的时候，林郁偷偷打量程青笺的模样，因为男生比女生发育晚的缘故，他和自己差不多高，身材也差不多，长相和声音稚气未脱却有着初生牛犊般的自信和傲气，而且打破了她所认知的“全班第一名的好学生一定会戴眼镜”的定律。林郁很快就注意到，老赵给自己布置任务的时候是带着命令和教育的语气，但程青笺竟然能肆无忌惮地冲老师开玩笑，两人相处就像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兄弟。她立即意识到，程青笺和老赵之前肯定早就认识，他和她完全不是同一类的人。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也是林郁作为值日班委的第一天。她手中没有花名册，为了早点认全班上的同学，主动向老赵请缨接下了分发学生证和学生卡的任务。林郁的记忆力强得超群，一边在讲台上点名，一边把同学们的外貌特征和名字一一对应并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当她点到“柯叶”这个名字的时候，台下竟然无人回应，她只好跳过柯叶，继续发其他同学的学生证和学生卡。一下课，林郁就跑去老赵办公室询问柯叶的情况。
　　“柯叶今天请事假。林郁，你在班委日志上记下出勤情况。”老赵这么跟林郁说道，她就照老师所说把“柯叶事假”这几个字认真记录下来。她又听到老赵说了一句：“你家住在阳庭小区对吧？柯叶家好像离你家蛮近的，是在明光小区，就隔了一条马路。具体地址，学生证上面写了。你要是放学以后有空的话，就帮他带下学生证和学生卡。明天的话，进校门就要刷卡考勤了，新生也不例外。”

　　林郁接下了这个任务。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偷偷翻开柯叶的学生证，上面印着小学毕业考试前全市统一照的蓝底照片。照片上的柯叶皮肤白皙面容瘦削，表情僵硬，板着一张臭脸，活生生是个提早进入了忧郁期的忧郁少年。她想起刚才在学校时前桌女生周洁婷从她口中得知柯叶今天请了事假时随口说的那句“如果是一般的事假那老赵肯定会跟你说明理由，如果没说理由肯定是家里有人去世了”，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林郁当场反驳道“你不要随便咒人家好不好”，但假如要是真的如周洁婷所说，他好像也蛮可怜的。
　　——不过他长得倒是不差，感觉和同年龄的调皮捣蛋熊孩子不一样。林郁心想。
　　她按照学生证上的地址，来到了写着“明光小区 X栋X号”的门牌前。她再三确认学生证上的信息和门牌是否一致，因为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一般的住宅，而是一家便利超市。这一带的沿街门面，如果一楼是商铺二楼就是与之一体的住宅，这么说来柯叶家是开便利超市的。
　　林郁忐忑不安地走进叶子便利超市的大门，朝里面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顾客以外没有其他人，于是问柜台前的收银员：“我是晨晖中学初一（7）班的……柯叶是我的同学，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请问柯叶在这里吗？”收银员是个脸蛋红扑扑有着单纯热情笑容的年轻打工妹，对林郁说道：“柯叶啊！他是我们老板家的孩子，今天去参加体育比赛了。你要是等不及的话，我等会儿帮你把东西带给他。”
　　林郁把手中的学生证和学生卡交给收银员小姐姐，并补充了一句：“替我提醒他，明天上学就要刷学生卡考勤了，千万不要忘了！”出于感激，林郁还顺手买了一卷薄荷糖。
　　原来柯叶请事假是参加体育比赛啊，不是什么家人去世。林郁心里暗暗埋怨周洁婷这个乌鸦嘴，又因为没有见到柯叶本人而有点遗憾。

　　第二天，林郁在班上看到了柯叶。尽管他坐的位置离自己很远，她也凭借昨天学生证上照片的印象一眼就认出了他。下课时，柯叶来到林郁座位前表示谢意。
　　“谢谢你昨天给我带学生证和学生卡。我没有什么可以表示谢意的了，请你吃薄荷糖。”柯叶丢在林郁桌上的，是一卷和她昨天买的相同品牌不同口味的薄荷糖。
　　“你怎么知道昨天是我？”林郁不解。
　　“我问了娟姐，来给我送东西的同学长什么样——娟姐是我们店收银员。你是副班长，开学报到那天我就记得你了。我们班上，跟我差不多高、比我稍胖一些、上吊眼角细长眼睛、还戴红色细边金眼镜的女生，除了你还能有谁。”
　　一般女生总会迅速地捕捉其他人对话里谈及自己长相和身材的话语，林郁也不例外，听到柯叶说出“比我稍胖一些”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噌的一声就凉了。其实，并不是她真的有多胖，而是她眼前的那个叫做柯叶的男生实在是瘦得过分了，就像一棵弱不禁风的豆芽菜。“对了，听你们店收银员姐姐说你去参加体育比赛了，是什么项目啊？”林郁好奇，像柯叶这么瘦的身材，而且个子也不是很高，能跑得快吗？跳得高跳得远吗？推得动铅球吗？
　　“太极拳。”柯叶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林郁差点要把薄荷糖喷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柯叶老爷爷和一群老头老太一起在市民广场上打健身太极拳的场景。
　　柯叶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我不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进晨晖中学的嘛。我小学武术拿过名次，初中还得继续参加比赛，要不然中考就没有体育特长生加分了。”
　　“这么厉害！我体育很差很差的，所以只有拼命学习才能考进晨晖。我特别羡慕体育好的，祝你取得好名次。”林郁连忙以崇拜来掩饰刚才的失态。
　　“已经完了。结果当天就公布了。”柯叶的眼神黯淡下来，“全省中学生太极拳大赛，前八名都有资格加分，我……第九。就差那么0.1分而已。”
　　“虽然有点遗憾，但对我来说全省第九名也很厉害，而且，以后肯定还有别的体育比赛啦！”
　　“没错，武术比赛多着呢——下个月是长拳，下下个月是剑术，下个学期还有全省中学生运动会，而且从初一到初三都有机会参加。以你的成绩，闭着眼睛瞎考都能考上二中对吧，而我只能靠武术来赌一赌。”柯叶认真地注视着林郁的眼睛，“我想考二中。”
　　这视线令林郁有点紧张：“我不是什么天才，闭着眼睛瞎考怎么可能考上二中。我们都要加油努力才行。”
　　“对了，今天你怎么不做值日班委了？”柯叶问道。
　　“是轮着来的啦。我是周一，周二是班长程青笺，周三是学习委员赵颖，周四是文艺委员方缘晴，周五是体育委员高歌。”
　　“你刚才说的那几个，除了程青笺我一个都不认识。”柯叶不好意思地托住额头。
　　“其实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过段时间就适应啦。”

　　虽然林郁说着“过段时间就适应啦”，但她始终认为，她和其他班委除了学习和班级事务之外没有其他共同的谈资。尽管她一直都很羡慕盛天爱这样闪闪发光而又受欢迎的人，但她很清楚自己从小就不是讨老师喜欢的类型，她的命运就是只能和同样不讨老师喜欢的问题学生走到一起。
　　同班的雷丽丽是个出了名的“问题少女”，刚进校就成了晨晖初一年级的“级草”。她留着中性化的短发，总是穿着一身黑色adidas运动服，学习成绩不太好，门门都在及格的边缘挣扎，但体育十项全能。自从开学就有各种传言说她小学时曾经把捉弄她的男同学和编造她谣言的女同学揍得直哭，也因此受罚，得罪了不少人。她的性格大大咧咧像男孩子，为人豪爽义气，毫不矫情做作。晨晖中学大部分安分守己的男生都比较怕她，女生则崇拜她的为多，外班的女生们见到她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帅哥”，在她们眼里，雷丽丽不仅是“校草”，更是一位敢于反抗屈辱的英雄人物。
　　雷丽丽和林郁、柯叶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家。在交谈之中，林郁得知雷丽丽和柯叶是小时候曾在同一家武术道馆训练过的发小。柯叶和雷丽丽上的不是同一所小学，对她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表示毫不知情。但他说自己曾经在某次训练中被雷丽丽踢飞过，因此对她心存余悸。
　　“放心吧，我早就不练武术了。我家长说女孩子不要崇尚暴力，要修养身心，于是我后来就改学古筝了。但该揍的坏人，还是得揍。”她用力攥了攥拳头。
　　“女孩子？修养身心？你家养了这么大一男孩子，十几年都没有认清真实性别？”柯叶装作震惊的样子。雷丽丽朝他挥出一记空拳，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子可是级草，有风度才不揍你。”
　　林郁与这二人渐渐熟悉起来。在林郁眼里，雷丽丽的面孔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说是漂亮，尽管素面朝天不加任何修饰，也挡不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和那些小小年纪就故作成熟的浓妆脸女孩不一样。

　　那时候的林郁沉浸在交到两个朋友的快乐和喜悦之中。她本以为初中的三年会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但未曾预料到这一切都将成为是她心头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