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期》云沨

1、蛾眉怨，浮生情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晏殊《木兰花》

　　睁开双眼，朦胧雾气之间看到一地的残花。枝头的花儿也稀稀拉拉的，所剩无几了。

　　像花，又不是花，没有花那般浓郁的芳菲，也没有人去爱恋，任她漫天里飘坠。她离开了故枝，依傍路边，高低弄影不自持，任风吹。都说她无情无思，可细细想来，那片片洁白，落地，
　　入水，无怨无悔；那片片轻盈，缠绵扑面，与人相随，不正是无限情思的柔美。她萦萦绕绕，时隐时现，若即若离，飘转，无主无绪，就像佳人，愁肠百结，万念灰，心已碎；又像佳人困倦，娇眼如醉，半开半闭，睡意微微，更像思妇，梦里寻郎，魂逐清风飘万里，来到郎处，欢愉正好，偏又被黄鹂鸣叫，惊断好梦，佳境难回。

　　不恨这杨花憔悴柔弱损，随风飘尽，只恨落红，铺满西园，枝头空，红艳难缀。清晨雨过，芳踪何在？杨花入池，尽成了浮萍细碎，飘飘荡荡，来去低回。她拥有的三分春色，二分化尘埃，一分入流水。可仔细看来，噢，那水中千点万点，不是杨花，而是离人滴落的相思泪。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一位少女站在这成片的杨树下，此情此景，不觉一行清泪落入尘土，便吟起诗来。只是这化不开的哀思令她不禁感慨，"杨花虽花，却似佳人。‘落红难缀’与离人珠泪混融为一。而如今的我，却不及杨花，无情无思，‘形影自相怜’啊！"

　　“相思有多深，离愁有多浓。‘相思无尽’更胜过‘天涯地角’，‘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哎……柒柒，真不知你哪来那么多伤秋感时。‘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为何还要为那未知的命运如此这般作为，浮生不过梦一场啊！留在这里，不好么？”杨花深处，一位翩翩少年踏云而来，谈吐间，温文儒雅，挥袖间，杨花卷起，漫天飞舞。一袭月白色长袍并不显得突兀，反倒为这粉白色的天地增添了些趣味。

　　“师伯，你不懂。”少女回眸嫣然一笑，风华万千，日月星辰顿失光辉。她盈盈一笑，复又垂眸低语，似是对少年说，又似对自己说。

　　“我不懂。呵，柒柒，你怎么会那么以为呢？”少年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过多责怪的话。

　　“师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我不能这样一直待在这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我应该修补我破碎的身子，寻回我残缺的灵魂，而要做这些，就要回到我的世界里，你可明白？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的心告诉我，我应该回去。”少女抬头，与少年四目相对，目光交错间，是少年的不舍，是少女的无奈与凄凉。

　　“你以一己之力，能做些什么？留在这里，师傅他老人家正在想办法根治你的病。”少年的挽留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了。师祖他也只是在抑制我的病情罢了。师伯，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每隔几年，记忆就自动清零了。而现在，消除记忆的周期也逐渐缩短了。我真怕，有一天，上一刻我还亲切地唤着你‘师伯’，下一刻我便铁青着脸问‘你是谁’……”少女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哭泣声。

　　“柒柒乖，不哭了。师伯敢保证，这样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少年走近少女，环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嗯……柒柒，你走吧，我不拦你，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你性子又那么冷淡，别让别人误会你。必要的时候还是收敛一下，别总是疏离别人。但也要时刻和人保持距离，别上了别人的当。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子，别让自己饿着，冻着……最后，再过两年，你就要及心笄了，到时……”

　　“到时怎样？”少女有些急切地问。

　　“到时呀，你就知道了。”少年一脸神秘，毫不客气地刮了刮少女的鼻子。

　　少女一脸不甘心地揉了揉“受伤”的鼻子，逃开了少年的怀抱，冲着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留给了少年一道曼妙玲珑的倩影。

　　一滴泪，悄然从少女脸颊滑落，渗入尘土中，不见踪迹。仿佛少女，不曾哭过……

　　征得少年的同意后，少女终于可以如愿离开了。但她似乎更加忧郁难过了。

　　连关于师伯、师傅、师祖的记忆也快要消失了么？

　　两年的周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这次来幻雪山不过十一岁，没想到两年的光景一晃便过去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她都还历历在目，可是马上，这些温暖的记忆都要消失了。

　　她舍不得啊。

　　哎……

　　她活着到底是不是别人的累赘呢？

　　别人……？

　　别人指哪些人？

　　我，我又是谁？

　　恍惚中，她好像漂浮在空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