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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碧色的天被翻卷而来的云逼退到太阳下落的地平线,此时的天像极了民间草市里垫脚的破麻袋,偶尔露出点骨骸的灰白。不过多久,屋外狂风大作,窗内烛火颤巍巍地抖动身躯,突兀的黑点撞开了支离破碎的门随后闯进了暴雨中心,渐行渐近的红色破旧易碎,有黑袍之人插在泥土地上,他完全愣住了,手心破碎的东西在一阵闷燥的风中,被吹到地上,有些细碎的,则落进泥土地里、复燃的火星里…闷雷响起,很快就要下雨了,像是要洗净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她曾多尊贵,此时便有多颓败,她有多幸运,此时便有多不幸,偌大的未央宫化为尘世间的微沫,曾经夜夜笙歌的高台被火光碾成灰土。还被称为宫殿的地方被侍女挂上了沾染后宫冷气的白绢,黑袍之人步履匆匆踩着未央宫被火吞噬后的哀木,在记忆中还保留着一丝回忆的地方颤抖着半跪了下去。

      “朕…就知道你没那么狠心…朕知道的。”

      他的手早因为搬开一路上焦黑的土木变得肮脏不堪,此时他将手用黑色的娟袍仔细擦拭后,才向埋在灰土下的东西伸去。

      “这世上没有人的医术能比过我的卿卿。”

      那年战败,两人带伤躲进荒无人烟的村子,在农舍里是陈玖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医针将他侧腰上被毒箭擦伤的腐肉一一挑去,是这根银针……就是这根,躺在掌心里的针被火焰淬过之后绽放银色如同花火般的光芒,正当皇帝将针握在手心时,一个太监折损了一路的焦土匆匆赶来。

      “陛下,娘娘的尸首怕是…”

      “滚。”

      “陛下节哀。”

      “滚!”

      男人站在原是药草园的地方,即便被火控诉,这儿依旧飘着淡淡的药草香,乌云蔽空旋转在皇帝的头上方,偌大的未央宫只剩下男人压抑着的哀嚎和乌鸦的鸣叫。

      “陈氏无德。”无德…无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本就明白多年征战后那具身体受了多少伤痛,那人的骨子里都是刀痕,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是他逼死的她,是他毁了她……那根银针随着皇帝的动作,瞬然落地不见踪影。皇帝的手颤抖着,那双眼睛看着针的落地不见,在雨划过眼眶落下的同时将一口血埋进喉咙。

      他是帝王。

      后宫之人最会趋炎附势,太子本人一身缟素,太子宫中处处皆为净白。可这些都抵不过纯妃回宫的架势,那人依旧是一身淡粉,牡丹怀身,本来粉嫩的脸上明显地涂上了厚重的白粉,虚伪而又做作,皇帝无暇顾及从行宫中归来的宠妃,于是纯妃便暗地地在后宫中作威作福了一阵子。

      今日是皇后下土的日子,太子彻夜跪在祠堂里,那块牌匾在皇帝的呵斥中早早地摆放到了那里。

      “春晓姑姑你说…母后会开心么?”尚且未脱稚气的太子就那样跪着,在张开眼后看向跪在旁边的春晓。

      “殿下,这总归是个解脱。”春晓本想像陈玖一样摸摸这孩子的头,可发现这不合规矩便只能拍了拍太子的背。慈爱的眼神看向眼中满是哀恸与不甘的孩子。

      “殿下要幸福,若是殿下幸福,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感受到的。”

      “恩。”小太子吸了吸鼻子,将懦弱吸了进去。

      “这个时辰,殿下改去准备准备…”去皇陵看看皇后娘娘了,春晓没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她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孩子,最终咬牙把人搂进怀抱里。没了陈玖,没了未央宫。一个老宫人即便有着家室的扶持,也是不中用的。如若归家会连累整个家族…还不如隐姓埋名地藏在宫里守着唯一的牵念。

      春晓想起自己主子最后最后的那个眼神——像是鸿鹄惊了一滩秋水,波澜四起的同时露出潭中央最为坚定的石头。

      “如若有来生…娘娘可千万别为陈家人,也别被这后宫吞了……”

      雨下的大,到皇陵时众人的裤管已经湿了,皇帝在最前头淋着浴,一旁的太监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远处的棺椁空荡荡的,皇帝最终还是把那根针找了回来,填充着不会有灵魂居住的棺椁。

      “最终朕也只找到了这个,你是真的绝情啊卿卿,从不给自己留活路。”那些赏赐的东西除了银两之外全被烧了,可就算是银两她也未曾用过,藏在银两里的账簿还是那人亲手记得,何年何月何时因什么什么原因获得什么全部都清楚明晰,皇帝无法最终摩挲着那笔银两,将它们全赐予了早早离去的太子。太子宫早早地锁上了门,像是知道一切一般,当皇帝想把太子叫到面前时,前去的太监空着手回来禀告太子道祠堂的事。

      祠堂…不愧是卿卿养的,在别人装哭之时学会了最妥善的方法处理,继承了那颗玲珑心也好,起码获得下去…皇帝别过头看向路尽头出现的车队,太子的白马在最前面,小马车上漂浮着的白缎像是要融化在空气里,等近了眼,太子下车,皇帝才发现眼前的人虽不是陈玖己出却有几分陈玖的样子,他暗嘲自己眼花,却无法从这个孩子的脸庞上移开眼。

      “父皇。”太子早学会了陈玖的那一份得体,他的眼顺着,用阴影埋过了肿红的下眼睑,手紧紧地握着,连一丝空气都未曾放过。他自然感受到那种名为“恶心”的眼神从他的身上经过,于是他遏制住喉间的呕吐感,一次一次地给自己下暗示,直到那人的声音穿了过来。

      “你像极了卿卿。”一举一动都想,顺着眼的样子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上这么想着本想把手放到太子的头上,却被人轻巧地避开了,他的动作做得极为乖张,身边的大臣都以为他是抬起头才避开那双手,只有皇帝自己心里清楚有意没意,这点也像极了她。

      “父皇,儿臣为您撑伞。”太子结果太监手中的黑伞,眼尖地看向黑伞边缘的焦黑,和那个男人看到这柄黑伞时的震惊。

      “这!”

      “父皇,伞坏了,儿臣为您拿一把新的。”春晓为父子二人递上伞,在看到伞边缘的焦黑时也震惊的睁大眼睛。太子打定主意将皇后所有的东西都不经过眼前这“肮脏”之人手上,棺椁里本会关进一个自由的灵魂,而这个灵魂的主人生性通灵、为人正直,是这世间最为纯洁之人。他心里很清楚皇帝在众多臣子不会出手抢夺那件遗物,而他也不想把这件“遗物”在自己的眼皮子下,被自己最为痛恨的人之一的皇帝拿在手里。

      焦了边的黑伞,在三年前,秋猎之时,皇帝遇刺,是陈玖用那把黑伞染着明火从三十位刺客中救下皇帝与幼年的太子,也因为那次陈玖的身体重度烧伤差点失去了重新站立的能力。

      父子撑着黑伞面对面站着,直到祭祀的礼官燃烧第一朵绢花,看着人将棺椁抬起,慢慢地遗向皇陵的深处。站在高台上的皇帝看着雨一点一点打在那个黑棺的表层,不知点滴在他眼角的是雨还是泪……压抑着的哭泣声从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可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的?他回过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太子只是低着头,将红肿的眼埋得更深。

      夏日的雨越下越闷,空气里散不去的焦味随着风儿传到纯妃的宫里,从行宫慢慢赶来的妃子躺在自己的床上,帷幔一层一层地包裹着她的躯体,她的手点着葡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太监。

      “如何?”

      “葬了,刚葬。”

      “皇上怎么样?”

      “心绪算是恢复过来了,只是还没全好。”

      “那本宫今晚也不会侍寝了吧。”纯妃将葡萄皮吐到手心里,床边几块冰块带出来的凉气扫过她顺滑的秀发与不满的脸。

      “你也知道太子那小兔崽子虽是本宫己出,却从小和她在一起!若是没有子嗣本宫怎么立足?!”一个花瓶从矮柜上摔了下去,女人披着渐粉的长袍将葡萄皮砸向跪在地上的人。

      “废物东西!”

      “娘娘息怒…”

      “把灯笼挂起来,若是皇上不进后宫也就算了,若是进了,必定要进本宫的寝宫里知道了没?”纯妃平息了一会儿气息,随后指使着宫女,她自己隔着窗看向屋檐边挂起来的灯笼在晨昏下散发着微红的光亮,在雨中照亮了淋淋漓漓的雨,整个漆黑勾搭着苍白的后宫就只有那儿与墙壁同色。纯妃得意地笑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象着未来的一切。

      “知道了。”跪在地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淬了毒的刀子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闪过一丝银光。风吹过,红灯笼掉了。隔着很远的地方鼓声与祭祀者低沉的声音在一阵世人看不见的星群穿流下,化为河流的一脉,反方向地流淌。众人流着泪,凝固了本该流动的时空。雷劈在了皇陵的正上方,又一下劈向抬着棺木的人群。棺椁开裂,银针落地的清脆声被惊雷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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