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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夜幽泣 ...

  •   石阶凉等人赶到宫里时,李采女已经被下人们从水里抬了出来,虽身上还残留着水迹,衣裙却穿戴整齐。尸身僵硬地仰躺在堂中板面上,双目眦张,微浊的瞳孔空洞地正对着房梁。

      石阶凉皱了皱眉,上前大致一看,见尸身脖颈处隐约有一道痕印。

      “主子死得太惨了,奴婢要想给她合眼都合不上...”彩缎趴在李采女身边哭得哆嗦。

      “死了该有几个时辰了。”沈鹥洲也走上前,轻轻抬了抬女尸的下巴,瞧了眼女尸。

      石阶凉不敢随意再动尸身,尸体被奴才们七手八脚地从湖岸边抬到此处,已经破坏了不少线索。她转过身,对着游亨达招手,“游大人,您过来。”

      游亨达远远地躲在柱子后面,狠狠地摇了摇头,“有什么事就这么禀报吧,本官在这儿听着。”

      石阶凉无奈,来到游亨达身边,刚想伸手拉他到角落里借一步说话,游亨达灵敏地往后缩了半步,抱着手臂不让石阶凉碰他。

      “我没碰尸体!”石阶凉一把扯过游亨达。这人胆小,她当然是知道的。

      对游亨达来说,到刑部这个地方任职,真算是他入错行了,可也没有办法,谁叫他这个官,本就是私下花银子运作来的,谁叫他那个镐陵名贾的爹,做梦都想有个当官的儿子。

      游家是镐陵的大户,世代经商,传到游亨达他爹那一代,生意做遍了九州,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巨富。大齐律法没有明文规定为商者不可入仕,游家也一直有个入仕之梦,可游家长子游亨通很不巧是个正儿八经的游家子孙,谈书色变,只爱一股脑扎进钱堆里,这么一来,这个入仕的大任自然就落到了小儿子游亨达身上。

      游亨达倒是个非典型游家子孙,因为他并不爱经商,不过很可惜,他也并不爱读书,如果说他身上有哪点和大齐的官宦作风相符,那必然是他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性子,比之镐陵城里的官家纨绔不遑多让。

      有趣的是,游家除了两个儿子之外的五个女儿,却个个都颇为有才。大姐游宝屏嫁给户部尚书做妾,在游亨达的仕途上帮衬了不少,再加上游家舍得砸钱,使得游亨达的官运一直十分通顺,未满三十就坐上了刑部右侍郎之位。石阶凉和沈鹥洲,从品阶上来说,是要听命于他的。

      “宫里死了人,怎么轮到我们刑部管了?内庭不是有专门管这些事的?”石阶凉凑近游亨达低声问。

      游亨达见石阶凉不是要跟他说尸体的事,表情轻松自信了几分,“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石阶凉疑惑。宫里一向有大案才会移交刑部,这回死的李采女,品阶并不高,没道理找他们来的。

      游亨达左右看了看,见近处无人,才附到石阶凉耳边与她耳语。石阶凉一听,眉头乍蹙,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皇帝十分重视此案,他在宫里划了个院子,专门给刑部调查此案的人居住,下令刑部勿必尽快侦破。皇帝无暇亲自来看,封了李采女做才人,赏棺木厚葬。李采女毕竟是皇帝的女人,连尸身都不许由男人乱碰,只在宫里找了有经验的嬷嬷验尸,等验尸结束,马上封李才人入棺。

      不让看尸身,又逼着尽快侦破,石阶凉觉得这令下的着实扯淡。可是有什么办法,皇命如山,吃官饭的她只能接着,一个屁都不敢放,只能一回到衙门,赶紧把脑中李采女尸身的体貌特征画下来,生怕忘了。

      上头逼得紧,发生此等大事,偏偏刑部尚书不见了踪影,下来的游侍郎又是个废柴,从未办好过一桩案子,压力自然就落到了她石阶凉头上。至于沈右郎中,这人虽有本事能帮上忙,却也太过聪明活络,石阶凉总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有本事让自己安然无恙,和她自己不能算是一根绳上的蚱蜢。

      “辛大人怎么连着十几日都没来衙门了?”石阶凉焦虑地问。辛尚书虽年纪大了性子懒散,可毕竟是三朝元老,万不至于和游亨达一样不靠谱,平日里翘个班是常事,可皇上亲自下令的事,他不可能不来的。

      “石大人不知道么?辛大人腿摔断了,已经向皇上告假了。”沈鹥洲在一旁淡淡地回了一句。

      石阶凉一口茶差点要喷出来,没忍住道,“这么巧?老家伙不会是装的吧?”

      辛矻(ku)在辛府东院凉亭中的摇椅中半寐,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迷朦中习惯性地扇了扇手中握着的摇扇,清醒了过来。辛矻贪图此处空气新鲜,无事便喜欢在亭中纳凉,不过这个时节这种行为显然已经偏离了纳凉的本意,倒是比较接近着凉,他自己给这种行为取了个雅名叫“纳秋”,他不知道石阶凉知道了后心中鄙夷道应该叫矫情。

      “老爷,石郎中和沈郎中来访。”下人在这时过来禀报。

      辛矻把夹着竹板填着药膏的折了的右腿一抬,一脸得意和坦荡,“请他们过来。”

      石阶凉绕着辛矻转了好几圈,怎么都觉得辛矻这腿摔的太可疑。她本以为辛矻是在今日收到了风声,故意装瘸,可是沈鹥洲告诉她辛矻好几日前就告了病。

      “雨天路滑,老夫年岁大了眼睛不好,多日前上朝回来不小心摔折了腿。”辛矻无惧石阶凉怀疑的目光,稳声道,“衙门中的事,劳烦二位多多担待了。”

      石阶凉看他这腿不像装的,十分沮丧。她本是做好了把老头子揪回衙门的打算的啊。

      辛老爷子名矻字不倦,估计是天生劳累命,身子骨一向都硬朗得过分,几十年没生过大病,七十岁高龄了,一眼看过去还精神奕奕的,让他想退休都不行。他自六十岁起喜滋滋地筹划告老还乡,一年一告,却年年都被皇上无视,慢慢失望中终于在今年收到了皇帝的回书。

      他大喜过望地打开一看,两个硕大的“不准”率先映入眼帘,后面跟着一行小篆,清清楚楚地解释着被拒的理由,“汝矍铄如旧、老当益壮,告老之说言之差矣;况汝自曾祖辈起定居镐陵,还乡之辞犹是无稽!”

      老头子看完甚受打击,特意豁出去往鼠疫州县走访了一趟,结果陪着去的侍从奴婢全病倒了,就他安然无恙。回来之后他愤然把这一切归罪于他自己的名字,七十岁了还兴师动众地想改名,石阶凉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沈鹥洲劝得他认了命。

      他当时满脸真诚地对辛大人言之凿凿,“您再怎么改名字大家也称您辛老,终究同音辛劳,除非您把姓一并改了,可大齐惯例改姓都是按着职位改,您位任刑部尚书...”

      辛矻在沈鹥洲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绝望地挥手让大家先出去。石阶凉带上门的时候十分害怕他拿块砖砸自己脑袋,看了一眼屋子里好在没砖,顺手抄走了门边的一个硬瓷花瓶。

      “您的腿折得倒是巧。”沈鹥洲轻笑着打趣他,告别之时看向辛矻的眼色意味深长。

      石阶凉没有多想,千叮万嘱地让辛大人保重,要他快快好起来。

      辛矻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去,心里默默地有些愧疚,可转念想起二十三年前的那桩案子,他打了个寒颤,“唉,这小子,该保重的是你们啊...”

      石阶凉左拉右拽终于把游亨达拐进了宫,几人一起住进了皇帝赐住的紫箩苑。其实石阶凉硬要把游亨达一起拽进来,并不是期望他能帮上忙,而是想逼着他练练胆子,当然这其中也存了几分想吓唬吓唬他的看笑话心态。

      可是,一搬进苑子,石阶凉的这份玩笑心态就退了一大半。紫箩苑就在离沁香苑不远的地方,从后门走,拐个弯便可直通沁香苑后山。此处环境幽雅,本是个清静的好地方,只是这份清静在阴雨的衬托下显得实在有几分诡异的静谧,尤其是在知道不远处连着的后山刚刚死了人的情况下。

      一阵冷风吹来,石阶凉抱了抱胳膊,心里一凉,身子明显地抖了抖。

      “说了这地方玄乎,你还硬要拉我来!”游亨达不住地抱怨,直往丛柬和仵作老冷身后缩,一边问沈鹥洲,“鹦洲,你怎么也不带个侍卫?”

      沈鹥洲本撑着伞在院子里左右绕着瞧瞧,游亨达喊他时他正站在院子西侧边对着正北方望得出神,那边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宫殿曲翘的飞檐。

      “不必。”他应声转过头,不在意地答,“我会些三脚猫功夫。”

      “何况若传闻中的鬼真的有...”他回到众人身边,看着游亨达,故意调出一种低哑沉黯的音色,“带再多的侍卫,它一样能掏你的心、挖你的肺。”他刻意强调了掏心挖肺四字,眉目中却是笑意。

      游亨达在沈鹥洲的吓唬下猛地把头往丛柬身后一埋,他体型微胖,头往下一缩,整个人像只蜷缩的刺猬,只不过刺猬脸是尖的,而游亨达的脸确是实打实的圆。石阶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你别以为有老冷在就安全了。”游亨达被石阶凉笑得很不甘心,重新探出了头怼她。

      老冷既是仵作,也能充当侍卫。他为人忠厚,验尸技术高超,武功也很好,在邕州时就帮石阶凉破了不少案子,是石阶凉从邕州带上镐陵来的。不过这次,他仵作的身份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更多的,看来是要保护石阶凉了。她只懂些浅略的功夫,但凡事情出得大点,这功夫都是不顶用的。

      游亨达说着,战战兢兢地往沈鹥洲刚刚眺望的方向扫了一眼,指着那个方向道,“看见没,就是那边,那边就是那个闹鬼的翩若宫!”

      众人搬进紫箩苑时已经是傍晚,雨水连绵,天黑的早,大家分了屋子便各自回房休息了。石阶凉打算早点歇息,明天好一早起来去查案,她关好门窗后,才敢披下长发脱去外衣。她对着铜镜洗去了每日必描的粗眉和刻意扑上的、将脸部线条勾画得硬朗的脂粉,一张清俏可人的女子面孔便跃然镜中。

      银螺不在,她嫌明日起来自己一个人缠胸麻烦,便没有卸下裹胸。思及此,又有些后悔刚刚卸了妆,脸上的男子妆容也是银螺每日帮她化的,明日她自己化,定是化不及银螺化的好的。

      刚吹灭烛火歇下,一阵细长的哭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石阶凉刚闭上的双眼蓦地睁了开来,后脊骨一凉,不由地竖起了耳朵静听。黑暗之中视觉失去了功效,听觉似乎变得尤为敏感,刚刚的那阵哭声在石阶凉睁开眼的刹那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雨水落地的声音。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准备重新闭上眼睛之时,细如蚊声的哭泣声又响了起来。

      “呜...呜...不要...”凄怨的哭声中开始偶尔混杂着断断续续字句,含含糊糊地听不太清,石阶凉想起白天游亨达说的那些事,再也按耐不住,腾地坐了起来,点燃了烛火。

      石阶凉坐在床上感觉了一阵,觉得声音是来自于屋外,她于是顾不上许多,潦草地披上外衣,端起烛火顺着声源推门而出。

      外堂一片漆黑,只有石阶凉手中的烛火散着微弱的光芒,堂中气流微涌,吹得火苗飘忽不定,她忙紧张地弓起手心护住火苗,突然,迎面闪过一个黑影,差点掀翻她整个人。石阶凉吓得心脏猛地一跳,站稳后定睛一看,破口大骂,“游亨达,你有病啊!!”

      游亨达显然也被突然从屋子里出来的石阶凉吓了一跳,此时的他正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要不是石阶凉的这一声吼,从他的角度看去,他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个在黑暗之中披头散发,烛火从下颚由上照去,在脸上打出一片幽诡的光影效果的人形生物,就是发出他听到的恐怖哭声的女鬼。

      他吓得根本没心思和石阶凉斗嘴,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被她的形象吓得捂着眼睛不敢看她,“石、石头!好、好在是你!你听、听见哭声了吗?!”

      “不然我出来干嘛?”石阶凉一看见游亨达,就感觉什么诡异的气氛都他自带的滑稽气质给磨得少上几分,心里瞬间不害怕了许多,没好气地回着游亨达。

      二人这一闹,其他三人也从房中走了出来,各自都端着盏烛火,堂中马上亮堂了许多。

      “怎么了?”沈鹥洲身披一件宽袖宽领的寝衣,青丝如瀑地披落在若隐若现的肩头,谪仙般的容颜在暖橘色的光线下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感。

      “我们听见女人的哭声了!”石阶凉和游亨达斩钉截铁地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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