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忆》岑羲

1、一章 空白

　　“先生，她这……”
　　“大抵是受了什么刺激，身体上没什么大碍，先用药暂时调理着，之后视情况而定吧。”
　　“谢谢先生……只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这都一个月了……”
　　“这个问题很是棘手……待她醒了来找我吧。”
　　“……”
　　……
　　有人窸窸窣窣在房间外低语。
　　吵。
　　好吵。
　　真的好吵。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张嘴，却无奈喉咙发涩，连断续的声节都无法发出。
　　这是……什么地方？
　　找不到水，她屏了呼吸和吞咽，试着将自己的唾液聚集起来，虽然那味道怪模怪样，铁腥味混杂清苦，还带了食物残渣味，但好歹是含了水分的，应该，有用吧？
　　有些惶恐地动了动喉咙，却是一阵撕裂的疼痛。看样子，这嗓子怕是干涩了许久啊。她强行将那唾液咽下同时压下疼痛，只听胸口处微微一响，喉咙里传来的不适更加明显。
　　啧，连这都没办法么？她撇撇嘴，环视了一番终于看见了淡淡反光的瓷壶，捏紧了被子，蹭挪着摸索下床，伸手揽过，手肘撑着桌面倾斜壶嘴，将茶水送入喉中。
　　茶是凉的，但好在抚平了喉咙里的那种不适。
　　慢慢地调整手的姿势，放好瓷壶，她再次吞咽一口，所幸这次没有之前那般撕裂痛感。
　　应该，能发声了吧。
　　“唔……”
　　这样想着，她微微启口，一声破碎。然而随着这声破碎而来的，还有浑身的不舒服，从头到脚，无一不是。
　　这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啊！
　　正当她仰天长啸时，突然有人脚步声靠近，变动之间她想挪动着回到床上，怎奈四肢不听自己的话，许久都没有到达。时间流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明亮的光线打进来，顺着光看过去，有女子满面惊诧地望着她，手中还提着似乎药包的东西。
　　嗯。
　　是白天。
　　脑袋还有些眩晕，似是不适应方才的光亮，她用手敲敲头，想要自己清醒点。
　　谁知这个动作令女子焦急得不得了，女子慌忙放下药包，跑到她跟前，一手在她眼前试探性的挥挥，一手轻轻摁压她的太阳穴，关切道:“醒了？可还有不适？需要去叫郎中吗？”
　　听着女子语气，她下意识感到亲切，同时心底又有疑惑，但终是没说话，摇摇头。
　　女子松了口气，转身后又觉得不对劲，回头问道:“这是哑巴了？还是说依旧不舒服？”
　　对于这话，她心里有些同时又好笑，但为了不让女子担心，她笨拙地嗡动嘴唇，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没有不适……谢谢姑娘了……”
　　喉咙撕裂的感觉，可真不是一般的疼痛啊。
　　她暗自苦笑。
　　女子点点头，一会又突然惊叫起来:“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你？”
　　熟料听了这话的女子瞬间眼眶含泪:“你这……可千万别是开玩笑啊？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啊……这什么套路啊……你本就有伤在身，若是再加上了什么后遗症，可真的是彻底完了啊！你可别是想借此赖我钱吧？我给你讲，节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还是要一下，虽然我并不差钱但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耍我……”
　　我怎么赖你钱了啊？
　　这是她晕乎乎的意识里第一反应。
　　女子一下说这么多，让她愈发晕乎乎的，迷迷糊糊道:“慢点……我头晕……”
　　听她这样说，女子声音忽然停止，微微叹口气，女子放缓声音道：“罢了罢了，见你是病号……可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她揉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迟钝的脑袋灵活起来，却始终在脑海里找不出任何与眼前女子有关的哪怕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只得弱弱答道:“没有……”
　　约莫是才醒的缘故，她语气很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女子见状也不多纠缠，只是上前小心翼翼扶她上床，替她捏好被角，语速极慢道:“好，先不说了，你先休息会，我去给你熬药。”
　　说完转身拿起药包，走出房间，小声叹道：“我这是接了桩什么活儿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女子离开后，她躺在被窝里，有些出神又有些固执地想要回忆起什么，却无果而终。
　　瞧自己这番，年纪虽不大也算不得小，总该是有过去的，可几番回忆都没有任何，不禁疑惑蹙眉，在自己身上，过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女子，唤作什么来着？
　　等会细细地问问她。
　　突然一阵猝不及防的头晕，仿佛冰冷的河水蜂拥而上，填满胸口心房，闷闷堵堵地挡住她呼吸的频率，潮水一般打断了她的想法。
　　叹口气。
　　果然是身体不佳，才这样想着一会，头似乎就比先前更晕了。
　　也就索性不再去想，眯起眼，蜷进暖和的棉被，入睡。
　　梦里，一片空白，无尽空虚。
　　再次醒来，是翌日中午，看着窗前投射进来的丝缕光线，她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怎的还是这样贪睡……
　　等等！
　　突然思及方才所想，她竟然用了还是，难道说在内心深处潜意识里，自己其实还是有回忆的？那为何一直没法想起来？
　　顺着思路细细回忆，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眩晕，她苦笑不得，本以为睡上一觉身体好些会记得什么，倒是没料到依旧如此。
　　长叹口气，闭了眼放下思绪，收拾好自己，起了床，像是鼓足勇气面对这个记忆里空空如也的世界一般，使劲推开了门。
　　面前是客栈的走廊栏杆，高高地挡住远望的目光，她径直向栏杆走去，栏杆也越来越矮，直到和她胸口一样高。
　　她抬起手，手肘撑在栏杆上，微微欠身，明亮而澄澈的褐色眸子转动着，倒映出一片繁华闹市景象，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吆喝声不绝如缕，目光再上升些便是高低错落的白墙黛瓦、朱门房檐，再远些又是雕栏玉砌森严皇城。
　　眼眸在微凉的空气里转动，任丝缕清风吹过面庞，撩过眼睫，让她有种清爽的感觉。
　　“这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啊……”支着下巴，她享受一般闭眼，随即缓缓睁开，“……你好。”
　　慵懒却又郑重的宁静，在周围蔓延。
　　不过，宁静嘛，大多都是用来打破的。
　　“你怎么就出来了？身体好点了便可以乱蹦乱跳了？”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头，看见的就是那女子端着粗陶碗逆风站立的模样，阳光稍显迷离地撒在面上，她看着有些怔愣。
　　“得，看来是傻了。算了算了，你别在这儿了，回去歇着吧……”女子念念叨叨一堆，走上前来拽着她就进了房间。
　　我这才在外边呆多久啊？这么快就又回来窝着。
　　她不满地想着，却任由自己被拉进去。
　　进了房间，看她坐下后，女子递上药碗，之后细心地拨了拨炉里的炭火，让空气更暖和些。
　　端详着碗里升腾的雾气，她突然感觉到一丝不真实，自己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那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猛的摇头，她一向惜命得很，怎么会这样想呢？
　　……一向？
　　又一次抓住了自己脑海里的词语。
　　这一次她身体比上次好多了，她可以确定自己潜意识里一定记得些什么，只是没办法调出。
　　凝住思绪，顺着思路细细回溯。
　　“嘶……”
　　又来了，和昨日一样的眩晕，甚至比潮水蜂拥而上还要窒息的眩晕，她不由得叫出声来。
　　女子听见了，连忙扔下竹签跑过来，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我马上去帮你叫郎中……”
　　说完就要跑出去，她赶忙拉住她，用本来没有多少的力气示意她不要忧心，自己却被这眩晕牵制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
　　“呼……”她擦擦额间薄汗，“不用太见怪，许是身体还没养好。”
　　“那怎么办呢？”女子的语气十分紧张，“明明我都是按照郎中说的调理，怎么效果甚微呢？这可怎样是好？”
　　听了女子的话，她不免心底微动，尽管自己没有任何过去的印象，但这女子从一开始就照顾自己，虽然说着些听不懂的话语。
　　她眼眶微热，但又突然觉得若是自己这样反倒显得彼此疏离，所以才会一点点亲近就会容易泪落，她于是深吸了口气，半是安慰半是套话道:“哪有药是即刻见效的？怎的？想我快些好起来好不赖你钱？”
　　……不行了，谎话快编不下去了。
　　她说这话时，耳根热热的，有些羞愧。她本来是没有打算要套女子话的，但是又找不到别的理由探寻自己的过去，况且失去记忆这事连她自己都觉得胡扯，又怎么好意思这样告诉别人？
　　女子一听，有些赦然回答说:“是我急切了……不过，你曾经说你要去越西，而且是不能耽误的。”
　　她听出话里有戏，忙道:“不就是去个地方，还得算日子么？”
　　女子听了这话，许久不出声。
　　沉默的话，就尴尬了啊……她无奈地闭了眼，女子似乎突然放松似的笑着坐回火炉旁，道:“你就不用想着套我的话了，我来这儿还是挺久的，怎会不明白话外话呢……没关系，等会去郎中那儿瞧瞧，再视情况而定吧。”
　　“嗯……”
　　女子这番诚恳，这次倒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她感动于女子的直言不讳，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只得掩饰自己一般端起药碗，咕嘟咕嘟喝药。
　　待药喝尽，女子才起身，递了颗话梅，她看着这番动作，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呆望着:“给我这个……干嘛？我又不吃。”
　　女子只是笑，转身倒将一盘子话梅放置她面前，道：“喝了药很苦，吃点甜的会好些。你可曾记得我叫什么你是谁？”
　　“……”她摇摇头，“不曾。”
　　女子抿抿唇，又道：“记不得也别太强求了，我叫苏弋，戈壁少一撇的弋，可要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