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商牵缘》远海泊舟

15、番外：一个月

　　周六，与升学指导所约定的面谈时间正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刚从地铁站走出来的我立刻迎来了太阳过于热情的拥抱。火辣辣的阳光像是想把我的皮肤晒穿似的，裹挟着闷热的空气往我身上扑。我又不好意思又懒得像周围的女生一样打太阳伞，于是开始有些后悔出门没听老妈的话擦防晒霜。
　　算了，说不定我晒成小麦色皮肤更帅呢。
　　内心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慰，我一手护着眼睛，根据上次来的记忆辨识街道路口，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陵银所在的大厦。在一楼大厅和前台的姐姐说了一声，便进了电梯。
　　陵银这个机构占的地方看上去还挺高级。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玻璃门隔开了一个个教师办公室和教室，饭堂，自习室。这里还有一个英文图书馆，暖色调的墙壁和落地窗外投进来的阳光，长椅上放满了枕头垫子，还有几个学生老师都钟爱的懒人沙发。木制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英文书籍，一些书纸张都泛黄了，有种陈旧的实感。
　　不过我并不是很想在这里学习。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里的崩溃气氛与学习气氛并重浓郁。
　　我一进去就能看到有学生表情无奈加认命地向老师借平板电脑用来做单词检测，以及老师在鼓励学生好好学习“要是下次再考成这样的话，错一题加一篇阅读哦！”
　　总而言之就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但我相信经过这个地方的洗礼，出来的不是崩溃的转学者就是超级学霸。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确认了面谈的教室后顺着陵银长长的走廊往里走。途中经过了好几个老师办公室，余光瞥见张常老师在和一个学生以及他的父母聊天。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男性化，但其实她是一位女老师，听我同学说，她自称陵银的“王”，但她确实也是了。不但是个工作狂，陪伴学生学习到晚上十一点，而且相当严格，练习卷不订正到她满意是不给走的。
　　透过玻璃门，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我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停下脚步。张常坐在办公桌后面，正脸对着玻璃门，正认真地听着两位家长说着什么，时不时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开口说话。那个学生，一个男生，坐在偏离家长的一把旋转椅上，低着头。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并不高兴的表情，抿着的唇，双手抱胸，好像快缩成一团的样子。
　　杨，介？
　　这下我彻底迈不开步子了。站在玻璃门外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杨介略略转动摇晃着那张旋转椅，弯着腰，抱着胸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
　　张常注意到了门外的我，抬手挥了挥，声音穿过玻璃门传了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这才惊觉醒来。杨介的父母转过头来看我，但杨介没有抬头，依旧转动摇晃着那张旋转椅。我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来面谈的话，去里面。”她手势示意我往里，之后友好地朝杨介的父母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继续了他们的谈话。
　　我回头又看了杨介一眼，顺着走廊往约定的地方走去。脚下的灰色地毯吸收了我的足音，余下闷闷的响声。途中两个女生说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我也没怎么在意。直到一个略惊讶的女声把我从梦游的状态里再次叫醒。
　　“周汇柏？你也来这里上课？”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居然是秦君非。
　　“没，我来面谈的。”我解释道。她点了点头。
　　“噢。”当面说话的时候，她就没有在微信上面那么健谈了，话一串儿一串儿的，现在也就只答应了一声，偏了偏头，道，“那我先去吃饭了。拜拜。”
　　我也道了声拜拜，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问道：“你认识杨介吗？”
　　“杨介？”她皱眉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噢，你是说那个跟Cici谈话的男生吗？我好像听到她叫他名字。”
　　张常的英文名叫Cici，一个非常不符合她性格的可爱英文名。
　　“呃，是的。”我咽了口口水，道。
　　“他好像刚来这里吧，我之前没见过他。”秦君非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我心虚地挠了挠脸，转身走了。我能感到秦君非的目光尾随了我一会儿，直到几声闷闷的脚踏灰地毯的声音响起时我才松了口气。心里不觉有些无奈。明明都跟这个人在微信上把什么牌都摊开了，怎么面对面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呢。
　　就这么神游到了约定的教室，久违的指导老师见我走进来，朝我笑了笑，示意我坐在她对面。
　　面谈的末尾我和她把下一步计划订好了，顺便又定下了不少暑假任务。眼看申请季步步逼近，我也紧张了起来。
　　带着满脑子的暑假夏校托福刷分大学预备课程准备和活动准备从面谈室里走出来，以至于我迎面撞上了苗衣颜，并被她身上那一股刺鼻的花露水味儿瞬间呛到咳嗽。
　　“干嘛？走路不看路啊！”她白了我一眼，用食指指了一下我。我认为她这一动作非常的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抱歉。”我闷闷地道了句歉，绕过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她的一声兴奋的尖叫。我好奇地转过头，发现她扑过去抱住了一个男生的脖子。那男生扶着她的肩膀，嘴角噙笑。我的眉高高地挑了起来，这位仁兄，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冷男宝宝”了吧？
　　我下意识多打量了他几眼。长得还可以，圆饼脸，戴一副黑框眼镜，短发直愣愣的，身高反正比我差远了，但比苗衣颜高了半个头。
　　两人兴奋地在聊着什么有关考试分数的事情，聊得热火朝天。苗衣颜说了好几次自己的SAT考试分数目标比Cici设定的还要高，下次一定要考到1560分以上什么之类的（SAT满分1600）。那男生很高兴地应答着，也把自己的宏伟考试目标告诉了她。诸如大学预备课程必修选修全部满分之类。我并不是很想看这两位另类秀恩爱，顺着长廊快步走到了前台门口。前台旁边有个玻璃桌，上面放满了各种外卖，扫一眼过去可以看到一点点奶茶包装袋，肯德基麦当劳这类快餐的大纸袋，还有寿司盒子。几个学生正在那里找自己点的外卖。两个女生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边吃边聊天，看她们的服饰，好像是之前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两个人。我和前台老师说了一声之后原本打算直接离开，但那两个女生的谈话内容却把我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你看到了吗？杨介的父母在跟Cici谈话诶，他是不是要来这里上课啊？”
　　“呵呵，那肯定啊，陵银是出了名的刷分神地，就杨介那个垃圾分数，都快申请季了SAT都没考出个能看的分数，不来这里能去哪儿？”
　　“不要吧，他不会败坏这里的风气吧？我可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被distracted（分神）。”
　　“你以为我想他来这里吗？”其中一个刚到膝花裙子的女生气道，“那个绿茶婊，长得白点儿就可以乱搞吗？居然还跟我抢男人！简直是变态！”
　　“琳琳姐，你小声点。”旁边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赶紧对花裙子女生低声道。旁边几个拿外卖的学生没怎么注意她们，拿完自己的外卖也就走了。因为到了饭点，前台姐姐也离开了，这里也就只剩下我和那两个坐在沙发上的女生。
　　“我绝对要把他找过来当面和思谦道歉。”被称作琳琳的花裙子女生生气地道，“成绩没我好，活动没我多，就参加个商赛再加上点儿颜值居然就干出那种恶心事情，你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她转而去问马尾辫女生。那女生发现了我越来越冷的目光，有些胆战地拉了拉琳琳的衣角，小声地道：“还是别这么说吧，他不是已经被处罚过了吗，上次他家长闹得可凶了。。”马尾辫女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都打人了。。”
　　“那是他活该。”琳琳咬着牙道，“连点伦理道德都没有。”
　　“可是，”马尾辫女生低下头小声地道，“同性恋也是存在的吧。。”
　　“存个头！小雪你吃错药了吗？”琳琳惊讶地道，“这难道不是疾病之类的东西吗？如果一开始就有这种人存在，人类怎么可能繁衍到现在？！”
　　小雪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下意识看了我一眼。我接过她的目光，转而冷冷地盯住了琳琳的眼眸。一团无名怒火在我心里燃烧，并有越烧越旺之势。
　　我开始懂得杨介上次与我在咖啡店里聊天时，眼眸里蕴含的崩溃了。
　　因为他身边都是不理解他的人啊。
　　“什么鬼？？”
　　秦君非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过来。我转过头，发现她拿着一袋吃完了的外卖塑料袋，瞪大了眼睛看着琳琳，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琳琳抬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干什么？”
　　“我靠，你他妈开什么国际玩笑？”秦君非毫不客气地爆了句粗口，道，“你是不是还活在古代啊原始人？？”
　　“你骂我？”琳琳怒了，把饭盒摔在面前的玻璃桌上，筷子滚落地上，灰地毯上粘上了饭粒，“我有说错吗？”
　　“。。。”秦君非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低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走了。
　　我还挺欣慰秦君非能抑制住火气的，要是真的吵起来，以那个琳琳的德性，说不定还会打起来，最后肯定不好收场。
　　但是琳琳显然不买账，朝着秦君非的后背又喊了一句，“喂，你给我站住！”
　　秦君非回过头。她的眸子不像之前和我聊天时那样，弯弯的仿佛随时都带着微笑。她的眉毛沉了下来，像一团阴云压了下来，面色很平静，但目光冷冷地瞪着琳琳。她随即把双手抱在胸前，微仰起头，道：“有何贵干？”
　　琳琳大步走到她面前，手指一点地，道：“道歉。”
　　那样子仿佛不是让她道歉，而是让她下跪。
　　秦君非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居然笑了，还是咧开嘴笑的。几声短促的笑声从她嘴里传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拒绝。”
　　琳琳的神情变换了好几下，最后咬牙切齿地道：“不要脸！”
　　秦君非的嘴角抽了抽，从鼻子里喷出了一股气，声音陡然变得低沉了起来：“你他妈刚刚骂的那几句，就要脸了吗？”
　　说着直接转身走了出去，一转弯不见了踪影。
　　琳琳气得握紧了拳头，一甩头重又坐回沙发上，端起饭盒，发现自己的筷子掉了，又气愤地把饭盒摔回了桌子上。
　　这时，这场斗争的间接引发者突然出现了。
　　杨介低着头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插在口袋里，身后跟着他的父母还有Cici。杨介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直接从我旁边走了过去，神色有些木然。我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杨介。”
　　他僵住了。
　　他的父母随后跟上了他，还一边回头和Cici说着什么，好像是“拜托了”“一定要帮帮这孩子，好好教育他”之类的话。Cici强颜欢笑，不停地点着头。
　　“走啊，怎么了？”杨介的母亲推了推杨介，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杨介吸了一下鼻子。我敏感地感到，他哭了。
　　“赶紧走吧，吃饭的地方都订好了。”杨介的父亲催促道。可是杨介没动。我看到他的肩膀耸动了起来，似乎有一道光一闪而过落在地上。
　　他突然转过头，我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抱住。他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我的衣衫，濡湿的感觉从胸前蔓延开来。我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在我怀里颤抖着，无声地哭着。两只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一时之间竟是乱了手脚。
　　但当我抬起头对上杨介父母震惊气愤的目光，琳琳了然嫌恶的目光的时候，我一瞬间作出了决定。我紧紧地反抱住了杨介，轻柔地把他摁在了我胸前，另一只手上下抚摸着他的背。低低的，抑制不住的呜咽声从我身前的人口中传出来，他一口咬住了我的衬衫。
　　我心里暗暗苦笑。还好没咬到肉。
　　“你是谁？”杨介的母亲尖声问道，目光冷厉地瞪着我。
　　“周汇柏。”我平静地道。没有细节，但我相信这两位家长已经把细节脑补出来了。
　　“杨介，走了。”杨介的母亲上前来往后掰了掰他的肩膀，皱着眉瞥了我一眼，道，“位置已经订好了。”
　　但是杨介没动，像受惊了的小兔一样拼命往我怀里钻。而我也把杨介抱得更紧了些，完全不退让地直视着杨介的母亲。
　　“你这人什么毛病？”杨介的母亲急了，“放开我儿子！”
　　我很想说你一点都不像是他的母亲，但我还是忍住了。
　　这时Cici站出来打了圆场。“要不杨介就在这里吃吧，我正好再跟他多聊聊这个暑假要怎么利用才是最好的。刚好还有一套测试题让他做一下，让我了解一下他的水平。”
　　“还用了解么，就那样儿。”琳琳嘟哝了一声，被我用眼神瞪了一下，吓得缩回了头。和小雪一起溜回了教室。
　　这时候我再次体会到了身高优势带来的好处。杨介父母显然不像罢休，但有了Cici的话，再加上我一个比他们两个人都高至少一个头的人在这里，他们愣是没再说什么，气哼哼离开了陵银。
　　“唉，真是麻烦。”Cici见他们离开，忍不住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真的是，无法理解。”说着便摇摇头，看了我们两个一眼，挑了下眉，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我和杨介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