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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冥子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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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年了,人间烽火四起,分了又合,皇家已换过姓氏,京师也不再是我初初下凡时的那个,却也是锦绣繁华。
如今我没了腾云御剑的本事,这长途颠簸自是乏了。
来凤楼是京师著名的酒肆,常有贵胄往来,装修富奢不说,菜品自然也是贵得没谱儿。
但既来了京师,我也非得见识见识来凤楼这京师第一的名头是如何挣来的,好叫我的蓬莱居也学学。
我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叫了些酒菜。
能上来凤楼的人自不会拔高了嗓子讨论今日白菜多少文钱一斤,然京里头这些贵人的轶事却是少不得要低声八卦的。
这不,我斜后方珠帘后的小包间内,好巧不巧地便有人在笑谈着侯府二公子的风月事。
咳,我当年在仙界便是个半仙半凡的怪胎,如今没了仙根,在凡界倒还能算得上天资英奇。
我的确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方才落座未及闭耳之时,偏偏就那么恰巧地听到了“千允墨”三字。
我本为他而来,此时又如何能不发挥下我这耳聪目明的所长?也可怜了那几个男子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也忒得欢快,却一点儿也不知隔墙有耳。
一个说,“听说那千业侯府二公子昨日又收了绮云楼的头牌。”
立即有人低笑着接茬,“这是第八房妾室了吧?”
“什么第八房,明明第九房了!奇的是至今连个正室都不曾有,侯爷竟也由得他。”
“这候府在京师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二公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正房自然要门当户对精挑细选……”
“呵,他浪荡的声名在外,好人家的女子又哪里肯......”
我不禁莞尔。
九个妾室?这个幽溟是要把九世不娶的空白全补上么?看来这最后一世他虽荒唐了些,但过得还算不错,是我白白担心了。
我伸了个懒腰,向掌柜的要了间厢房便去睡了。这一觉睡得人事不知,醒来才发觉天都黑了。
我推开窗子往下看去,果然是京师的烟柳繁华之地,整条街都挂着红艳艳的灯笼,更添了丝妩媚的风情。
远远望着楼下打扮得一个赛一个济楚的公子哥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穿梭着,我忽地想起娶了九房妾室的幽溟那小子,是否时常混迹其中?
反正日间睡过了,此时丝毫没了困头,既然闲来无事,那便去探一探候府吧。
我换了身夜行衣,千业侯府我十几年前来过,从前那几只护院的猎犬是出了名的凶猛,如今看着门的应该也温柔不到哪儿去,也不知当年天不怕地不怕唯怕哮天犬的冥界少主是如何在此处生活下来的。
我避开那些猎犬的哨点,熟门熟路地翻着院墙站在了幽溟住的落竹院前,眼前的景象却让我有些发怔,有点儿不太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
原是多么清爽雅致的院落,如今怎的被收拾地如此花哨,水榭亭台中连纱帘都是五彩缤纷的,丝竹管乐之声靡靡传来,像极了来凤楼周边的烟柳之地。
我无奈又惋惜地轻轻摇头,飞身上了墙头,果然见莺红柳绿中一袭紫衣的翩翩公子倚在软榻上,胸襟微敞,凤眸微阖。
美人在侧,捶肩的捶肩、捏腿的捏腿,而他手中握着樽银盏,懒洋洋地轻轻晃漾着。
亲眼见他不再为情所苦我便没什么好挂心的,这一世后他便又是那个手握凡人生死寿数、来去无影踪的冥界少主。
我心下甚慰,想要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离去,转个身却冷不丁看见黑暗的墙根下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望着我,冒着恶森森的寒气,乍一眼我那小小的心脏猛然颤抖了一下,脚下一滑咕咚一声从墙上栽了下去。
刹那间凶狠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即时便有人高呼“有刺客”。
完了,这下子如何能说得清?我摔了满嘴巴泥,伏在地上合计了一小会儿,我如今那些微末修为,飞天遁地术是指不上了。
擅闯侯府是大罪,我进了牢里估计仍是死不掉的,脱层皮倒是极有可能。
我慢悠悠地起了身,果然有许多把大刀齐刷刷地指着我。我嘿嘿讪笑道,“我没有恶意的,有话好说。”
哎,我怎么忘了我脸上还戴着面具,他们是看不见我这等纯良无害的表情的。
“什么事?”慵懒的声音自包围圈外传来,我暗道不好,果然护院们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一道紫色身影便现了出来。
千允墨应是被扰了兴致,面上十分不悦,可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却一下定住了,连脚步也顿住。
如若说此时我还怀着半分侥幸,那么当他按捺着同上一世的原莫如出一辙的激动和希冀缓缓向我逼近时,我已明白此事再无转圜。
我后退几步,却感觉冷冰冰的刀刃架上了我的后腰,只能眼睁睁地由得他摘去了我的面具,又颤抖着手解了我束起的长发,而后我望见那双凤眸中光芒渐盛。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我暗暗叹息,心下已认了命,“忘川。”
“忘川......”千允墨喃喃念了许多遍,而后一把捉住我的手,挥开那些护院,将我带了出去。
我倒挺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护院们,谁都忘记了想要上前阻拦,但从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大概可以读出些端倪。
这二少爷平日放浪形骸惯了,然此次竟敢把女刺客也收入房中,真当是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我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走入他的落竹院,立即有美女绕了上来。
千允墨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竟有些尴尬,不耐烦地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美女们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有几个还不忘怨恨地瞪我一眼。
我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没来由地觉着有些异样。他的这些妾室们虽看着风情迥异各有千秋,但身形竟都没甚差别。
我不知哪来的灵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否也每日梦到一条暗红色的河流,还有一个站在河畔的白衣女子?”
千允墨讶然道,“你怎知我的梦境?”
我瞬时明白了,大概是月老儿在他下凡前于他的一魄中封印了我一缕发丝的缘故,三百多年前幽溟在忘川河畔见到我的最后那一眼,便是他在凡间十世,如千允墨,如原莫,夜夜陷入的同一个梦境。
我心中一声叹息何苦,却只是笑笑,“我亦在梦里见过你。”
三百多年前的事,可不就如同白驹过隙般的一场梦。
千允墨大概仍有些不可置信,盯着我看了许久,而后眼色变得越来越柔情,“既梦境相通,便是心意相连,亦是天赐良缘。忘川姑娘可否嫁我为妻?”
我鼻间一酸,眼中便噙了些泪。
在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间,此话落在他人耳里不可谓不荒唐,可唯有我晓得,前世今生,无论我是被仙界厌弃的郡主,或是人间不知来历的女子,都只此一面,他便说要娶我为妻。
上回我只当他轻浮孟浪,这次呢,他寻觅我十世,我陪他一世又能如何?天上地下,除了父君,又有谁能这般赤诚待我?
他见我眼泛泪光,瞬时便慌了手脚,忙提了他那沾满了胭脂香粉味的袖子笨手笨脚地替我拭着,“是我唐突了姑娘,姑娘莫怕,我不是那随意欺凌女子的恶霸......”
我竟又有些想笑,却憋着铁了一张脸,“可你已有九房妾室,又当如何?”
千允墨忙道,“你若不喜欢,我遣了她们便是。”
我愣了愣,心中着实感动,可此处终归是俗世,便拦住他道,“世人皆知她们曾入侯府为妾,这般让她们如何在外立足?”
千允墨想了想,唤人将他那九房小妾都叫了来,“我不日将迎娶忘川姑娘过门,至于你们,明日我将在外为你们另寻居所,保你们今后生活无忧,自然你们也可自行离开。但唯有一点,你们从此与千业侯府再无瓜葛,我落竹院内此后便只有一房正妻,再无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