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劫》皆为利往

1、楔子

　　弘业二年，大年初一。
　　天微微亮，鞭炮声也才堪堪结束,白雪堆在地上，阳光还未照在其上，显得略有些阴沉。更夫早已回乡，守岁一夜的人们还尚在梦中，所以四周都还安安静静的。
　　但丞相府传出的喧哗打破了这安静，其中夹杂着瓷器摔碎和婢女哭喊的声音，有好奇的人到丞相府外一探究竟，向门口的士兵打听，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大惊失色。
　　于是，一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丞相府中搜出一件龙袍，其精美程度甚至可与御用龙袍比肩。龙袍是御用之物，私藏龙袍相当于欲图谋反。新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怒，连道三句“其心可诛”，下令将丞相打入天牢，次日问斩。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百姓们不由得感慨人心无常，当年丞相倾尽全力助新帝登基，不过几月有余就要谋反了。只有朝中一些明眼人才知道，哪有什么欲图谋反，只是新帝容不得丞相罢了。只是丞相忠心耿耿，新帝此举自毁江山，实在愚蠢至极。
　　百姓哗然一片，但在天牢中，却是一片平静。
　　牢中关着的都是朝廷重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天牢中没有窗户，光线微弱，只有几盏油灯烧着，虫鼠乱窜，有一股霉味在牢中经久不去，而李重华坐在天牢的地面上丝毫也不介意。
　　新帝张翃烨缓步走进牢中，只见李重华身着破烂的囚服，三千青丝披散开来，直直地垂到地上，在地面四散开来。他微闭双眼，端坐在地上，仿佛只是坐在宫中，等着与他论事。看了那么多年，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不由得感慨世间怎会有男子有如此之姿。
　　张翃烨缓步走进牢中，李重华微微抬头，睁眼对他一笑，温和从容。张翃烨恼恨地看着他，无论他怎样对他，他都只会微笑，好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使小性子一样。
　　心中似有毒液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理智，张翃烨双眼赤红，一把抓住李重华的衣领，将他狠狠拎起来，带着报复意味地说道：“你难道不后悔扶持我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吗？”
　　李重华还是笑笑并不回答，但是张翃烨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李重华忽然弯腰将嘴凑到张翃烨的耳边，用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张翃烨被这个答案惊得浑身一震，缓缓放开李重华的衣领，大脑一片空白，只牢牢地盯着李重华，过了良久，才恍惚道：“你...你...真是疯了！”然后转身落荒而逃，仿佛李重华是什么洪水猛兽。
　　李重华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是啊，我… …早就是个疯子了。”他的好像双腿已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缓缓地跪在了地上。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着，看起来像要哭出来了。但是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那么肆意，但是却有深深的绝望藏在其中。
　　天牢中那些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罪犯在死前最不敢回忆的就是这一天，他们大多视人命如草芥，连死都不眨眼睛，但是那天他们却听见了地狱里恶魔对世间一切的否定和嘲笑，那笑声在天牢中经久不去，所有囚犯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李重华从后槽牙中舔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轻轻咬碎它，然后闭上了双眼。自己一生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个骑在黑马上的人身上。李重华自嘲地一笑，张翃烨，你真是我一生的劫，竟然连死前最后一刻都会记起你。
　　颇具神韵的黑色骏马从街道远处奔至他的面前，骑在马上的人戴着一顶压得低低的帽子，只露出一个线条硬朗的下巴。暮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光芒四射，恍若神祇——这是他们的初见。
　　张翃烨，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过你，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过你......

　　次日，狱卒前来押李重华去刑场时才发现他已死去多时，忙前来禀告皇帝。
　　当狱卒长跪在大殿上惶恐地告诉新帝这一切后，不由得抬眼看看坐在高处的皇帝，担心皇帝一个不悦，他的性命就不保。
　　但张翃烨只是用手揉着他的鼻梁，似是疲惫至极，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昭告天下，丞相畏罪在牢中自尽，再把丞相的遗体送回他的家乡，以丞相的规格秘密葬了吧。”
　　狱卒长猛地抬起头，似是发觉了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有想出来，只好退下，留下新帝一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高贵却又孤寂无比。
　　离开大殿时，最后偷偷看了一眼新帝，恍惚看见那个白衣书生站在龙椅边温润地笑着，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了。
　　狱卒长晃晃自己的头，是啊，那个人已经死了，此后这世上再没有绝世的大雍丞相李重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