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行》有相非非

51、第五十一章 斗舞

　　台上的舞姬衣袂翻飞。

　　丝竹乐曲初时尚且悠扬，随后却渐转渐急，愈急愈快，叮叮玲玲脆弹不绝。伴着这一阵嘈嘈切切之声，紫衣舞姬足下便如不点烟尘一般，亦是同样地越舞越快，节拍竟然半点不乱。

　　“好！”

　　席间忽然传来一声击节赞叹，众人立即附和起来，鼓掌喝彩此起彼伏。

　　紫衣舞姬却恍若未闻，舞步与曲调依旧搭配地严丝合缝。她高速地旋转着，速度快到众人觉得似乎都要看不清她的轮廓了，猛然间，乐曲竟然毫无预兆地猛然收束。于是紫衣舞姬便也在同一时刻稳稳定住了身形，那引颈曲臂的姿态恰恰是翥凤翔鸾之状！

　　场间爆发出一阵喝彩。紫衣舞姬嫣然含笑，朝台下各方敛衽施礼。

　　主座上，陆离向她招了一招手。紫衣舞姬会意，轻移莲步飘然下阶，执过一柄玉壶开始次第给席上众人斟酒。

　　因为方才作了一舞的缘故，此刻仍未平完全复下来，舞姬的两颊微微泛红，雪白一片的酥|胸微微起伏着。好一幅旖旎春光图！

　　慕容雪挥退近前来的紫衣舞姬示意自己无需添酒。她轻抿一口茶水，眼神略略在场中一划而过。不出意料，众将的目光几乎尽数聚集在眼前的紫衣舞姬身上。既有大大咧咧盯着毫不避讳的，也有偷偷摸摸瞥得藏头露尾的，更有那性急的来回搓着双手，满脸期待地等着佳人执壶劝酒到自己跟前。

　　“姑娘舞跳得美，人更美！哈哈哈哈……”

　　“谢过将军，请满饮此杯。”

　　“玉姑娘真不愧是京中第一名伎，好舞，好身段！”

　　“将军说笑了。奴家到金陵不过月余，怎当得起京中第一名伎之称？”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错认了人的这一位更是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

　　陆离见此情形，嘴角漾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说出的话极是谦和：“此乃本侯家伎，名叫紫芙。论舞技实在登不得台面，不过胜在青春年少罢了，叫诸位笑话。紫芙啊，好生支应着，给各位将军多多添酒。”

　　登不得台面么？不也已经登了？慕容雪心底颇为不屑。适才一舞，虽距离冠绝京华差得还远，但今日过后这位唤作紫芙的舞姬声名鹊起，自是不消说了。

　　区区一介不知名的家伎便有如此舞艺，那名满帝都的那位玉满堂姑娘又该是怎样的神仙中人？

　　席间诸将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主人陆离，陆离却恍如未见，只顾与身侧几位高阶将军推杯换盏。直到众人兴致寥寥地又听了几支不好不坏的小曲，才打一边儿过来一个婢女，回禀道：“玉姑娘已准备妥当，静听侯爷吩咐。”

　　众人精神一震。陆离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干脆地道：“那就请吧。”

　　乐声再度响起，却不似先前一般八音齐鸣。悠悠远远一管洞箫之声，飘飘荡荡地漫在虚空之中。酷暑天气，竟然令人顿生一缕萧索之意。

　　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姿容清雅。这般装束本最易出尘，可不知为何，却并不使人联想起凌波而来的仙子。相反，从妆容到舞姿，她似乎都平易到了极处，既没有高难度的炫技，也没有快节奏的酣畅。如紫芙那种摄人心魄的美，在她身上根本难觅分毫。

　　这就是名动金陵的花魁玉满堂？

　　说不上失望，只是和先声夺人的紫芙相较之下，着实寡淡了太多。

　　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玉满堂的身姿亦在不停地变换。不是程序化的舞步，那是踟蹰的旅客、踉跄的饥者、张惶的孤雁、惊惧的幼雏……

　　愈发浓重的不安情绪如蔓草滋生，如深秋薄雾，细细密密地贴着肌肤一般，叫人完全无处遁逃。即便是再粗疏的汉子，此刻也仿佛能联想起边塞高悬的冷月，以及那无声冷光映照下，墙垛边沾满的暗红血渍。

　　不似紫芙以光辉的展翅凤凰作为收束，玉满堂最终几乎是匍匐在地，那耗尽心力终于挣扎不得的结局，引得观者不自禁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一曲舞罢，满场寂寂。

　　良久，玉满堂拾裙而起，只朝着主座方向微微欠身为礼，随后径直转身离去。

　　好半天，陆离才干干地笑了一声，道：“果然名不虚传啊！”

　　“叹为观止！”

　　“让我想起了我战死的兄弟。”

　　“还有俺家的老娘。”

　　一片凄凄惨惨之中，慕容雪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月来的疲惫和无力感居然霎时减弱了许多。她心底有些感慨又有些忍俊，面上却只淡淡颔首，附和道：“花魁之名，当之无愧。”

　　众人折服于玉满堂精湛的舞技，各自赞叹一番。然而宴饮的气氛却终究是被这神鬼涕泣的一舞破坏殆尽，不复先前欢愉。没滋没味地又饮了两杯，陆离轻轻一咳，道：“本侯今日有幸，得以邀请诸位来此一聚。这座紫荷山庄内各处景致别有妙处，诸位将军尽可随意观赏。”

　　主人既已这样说，那无论对庄子真有兴趣还是假有兴趣，当然都必须要给这个面子。于是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告句失陪，各自转悠去了。

　　慕容雪一时没看明白陆离究竟作何打算，不过她也无意与他虚与委蛇。既然陆离未做挽留，她也乐得清静，遂携了侍女写月离席。

　　除却摆了席面的那一大片宽阔荷塘，紫荷山庄果然占地不小。初夏季节树木葱茏，花草丰茂，随便捡一处便是避阴的所在。慕容雪信步逛了几处，正欲趁此机会去寻玉满堂，却被身后写月悄悄扯了一把袖管。顺着写月的视线，慕容雪举目，对面假山石壁顶上的小亭子里，正有佳人斜倚栏杆。

　　“不必多礼，起吧！”慕容雪微微抬手，“你可真会挑地方。”

　　“主子说笑了。”玉满堂掩唇轻笑，“此亭立于园中地势高处，一览无余，最不怕隔墙有耳。至于落在旁人眼里……”

　　玉满堂故意顿住，慕容雪自然接道：“堂而皇之，反倒不怕被人看了去。”说着，她瞥了一眼退避侧旁的写月，道：“谈正事吧。到底遇上了什么，连写月你都不肯说与她知道？”

　　见转入正题，玉满堂的神情变得极为郑重。“此事属下不能确证，又不敢造次，只得请主子辨明真伪。”

　　这一句其实什么也没说。然而玉满堂拿话垫过之后，方才振作了些精神，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到慕容雪手中。

　　玉牌冰凉而坚硬，掂起来沉甸甸的，从大小到式样，乍一看便知不是女子惯用的随身物件。玄色杂金的吊穗柔软地顺着慕容雪的手腕垂坠而下，慕容雪握着这枚玉牌，瞳孔在一瞬间剧烈收缩。

　　墨玉！

　　大齐国运属水德，尚黑。等闲之人不得服玄色衣饰，玉石珠宝更是非御赐不得擅自用黑，违者以僭越论处。

　　慕容雪又仔细翻看了一回。玉牌质地密实，色泽乌黑，两面皆光滑如镜，足可鉴人。除了牌头简洁的纹样，通体平得连一个刻字都没有。

　　望着慕容雪愈加紧蹙的双眉，未待她开口询问，玉满堂已主动叙道：“这是数日前一位自称姓毕的公子赏的。这位毕公子衣着谈吐不凡，出手也大方，所以甄妈妈非得让我见一见。我拗不过甄妈妈，想着不过是城中哪家的贵公子罢了，谁料他临走时掏出这样一块玉牌叫我收着。”

　　慕容雪一手握着墨玉玉牌，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上带着的那枚黑玛瑙戒指，她的目光远远地落在树梢上，沉默无语。

　　“这位毕公子看着至多弱冠之年，身长七尺，体型……”

　　慕容雪抬手截断了玉满堂的描述。

　　“还有谁？”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儿莫名，不过玉满堂立即领会，回道：“有一个体格颇健的男人跟着，好似叫做‘李郎’，具体名讳恕属下未敢冒昧打探。”

　　慕容雪挥手表示无妨，脑海中思绪已不知转了多少圈。

　　陛下身边姓李的，应该不是内侍，不然秦楼楚馆里见多识广的姑娘们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姓李的……慕容雪突然失笑，转而又迅速冷下脸来。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四个由陛下亲点伴驾的李侍郎。只不知道那一日跟着去揽月楼的，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

　　玉满堂面对着慕容雪阴晴不定的神情，满脸淡然，安静地等着吩咐。半晌，慕容雪无奈的叹息飘近她的耳畔：“将人手收一些回来以备随时调遣。与陛下安危相比，那些细枝末节的都算不上事儿。”

　　“属下明白。”

　　“另外，派两个办事得力的人盯着本宫的延陵府。如果发现有人暗中窥伺本宫，莫要声张，务必挖出幕后主使！”

　　“是。”

　　慕容雪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那块由于被长久紧握而变得温暖起来的墨玉玉牌递还给玉满堂，道：“既然叫你收着，你便好好地收起来罢！余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将玉牌重又仔细揣好，玉满堂慎重许诺：“主子放心！”

　　毕竟是在陆离的地盘上，正事谈完不便再多耽搁。慕容雪正欲打发玉满堂先离开，视野尽头遥遥望见一个婢女慌手慌脚地逃出一间屋子。那婢女被门坎绊了一跤，爬起来边向外跑边喊着什么。很快，四面八方便有各色人等陆续聚集过去。

　　慕容雪身在高处瞧得清楚，想着自打进入紫荷山庄以来一直太平无事，此刻总算出了“意外”，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了然神色，道：“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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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回来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