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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托孤(1) ...

  •   神川将姜婉安顿好后,立刻拉住一个探头探脑来看他的小师弟询问,小师弟赶紧一五一十把华阳要成亲的事告诉他。他转身便往碧海阁去,谁知没走多远,便被多日不见的容玦叫住了:“神川。”
      神川在原地站了好一回,才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跟前道:“师傅。”

      容玦今年四十有余,或许是因为总是拉着个脸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岁数更大。虽然几个徒弟都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但他把师徒的界限划得很明白,他同几个师徒都是亲而不密,唯独年纪最小的神川和柳浪敢在他面前露出这些小情绪。
      容玦也不在意,只是道:“他们兄妹的事,华阳和绯渊自己解决。你现在过去能干什么?”
      神川没说话,他继续道:“华阳上次同我说起,花十三的事,你怀疑在掌事官府上唱戏的人?”

      神川收敛了情绪,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况,点头道:“李姑娘那时情绪不稳,讽指掌事官是陈世美,外面便应声唱起了《铡美案》。后来我又细问过府上的人,掌事官遇刺的时候,那戏班子就在台上唱戏。花十三自刎的时间也……”他把自己的疑虑说得差不多,又问道,“我只是猜测,之后您让我们离开清河镇,也就没来得及细究。”
      容玦点点头:“花擒风和花十三身上的伤口应该出自一人之手。华阳找过那个唱戏的花脸,那人一问三不知,直说自己当天根本没去过掌事官府,一觉醒来便被华阳叫过来了。”
      “花脸脸上的颜色抹得重,要掩人耳目很容易。”神川道。
      “凶手是找不到了,”容玦背着手往山海楼的藏书阁走去,神川只好跟上,他在前面道,“姜舜华死后不久我便赶去揽月城,城里还有些风言风语。”
      神川眉头轻皱,容玦之前就告诉过他姜舜华死因蹊跷,但饶是死因蹊跷,太子府必然会把消息处理得干干净净,怎么还会留人议论?
      容玦似乎知道他的疑虑,略顿了顿便道:“姜舜华死的那天,太子府请了戏班到府上唱戏……”
      神川神色一凛,又是戏班。

      容玦这次沉默许久,快到藏书阁门口时,他上前一步道:“师傅?”
      “神川,你很像陆晏,”容玦回头看着他,半天才道:,神川没料到他突然提起陆晏,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容玦进了藏书阁,进门时他又道,“进来吧,我们聊聊。”
      神川这才快步跟上,容玦径直上了楼:“华阳的父亲,你知道吧,是我的大师兄,性情温和,同你们的大师兄一点也不像。谢敬之这个大师兄当得十分窝囊,师弟师妹几个也管不住。当年周琅嘉能嫁给陆晏,他出了不少力。”

      周琅嘉清醒的时候,跟神川讲过不少山海楼的事,其中有一多半就是与几个师兄弟有关的。当年他们外出历练,秦飞光的师傅秦如月,也就是国师的小师弟,因为身体原因留在山海楼,而花擒风那时已经离开山海楼多时。大徒弟谢敬之就带着剩下的师弟师妹去了扶风。小师妹周琅嘉遇见了陆晏,阴差阳错成了灵均王妃,嫁到缥碧郡不打算回沧浪了。后来谢敬之为当时的太子南煜所救,他在太子府养了十天半个月的病,竟也不走了,说是救命恩人央求他在府上帮忙,而且他在揽月城,要是周琅嘉那边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容玦气极,孤身一人回了山海楼,迫不得己承了沧浪国师之位。不过他们同门之情毕竟还在,当年灵均王出事,容玦毫不犹豫就奔赴缥碧郡将神川救了回来。后来绯渊告诉他,虽然谢敬之留在扶风,但他与容玦一直私下联系着,也许是谢敬之深知扶风那几位皇子之争迟早殃及池鱼,他一早将一双儿女暗中送到山海楼教养。柳浪出生后没几年,南煜党失利,太子府面临抄家之祸,也是容玦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下了他的幼子。
      国师座下,算上何瑜一共五个半徒弟,可以说有四个都是被硬塞进来的。
      按周琅嘉的描述,容玦当年也是像现在一样,整天板着脸,不苟言笑的。不过几个师兄弟里,最重情义的也是他。那时神川并不相信,只觉得母亲口中的师伯这么多年从没来缥碧郡探望过,必定是个薄情寡义的。
      等真见到了容玦,才晓得薄情寡义的其实是周琅嘉和几个头也不回就离开山海楼的师伯。

      “我有时看着你们,总恍惚回到当年。不过你们跟我的那几个师兄妹却很不一样,独独你像极了陆晏。”容玦在桌边坐下,伸手试了试水壶里的水温,开始沏茶。神川在他对面坐下,看见容玦脸上一闪而逝的苦笑,“我其实很不喜欢陆晏,一贯不喜欢。”
      神川静静地看着他冲洗杯子。
      “堂堂一个灵均王,连妻子都护不周全。他总说他肩上担子重,要顾陆家,顾缥碧郡,顾灵均王府,最后才是你们母子,”容玦倒好了茶,递了一杯给神川,杯子里的水晃得厉害,“这点你倒是比你父亲强。”
      神川端茶杯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我在意的没他那么多。”
      容玦倒了茶却不急着喝,轻轻地转着茶杯:“在意的东西往往都留不下来,跟多与少没关系。我不像你父亲那么贪心,我就想好好守着山海楼,守着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说着,他轻笑了一声,“你看,最后留给我的也就是这座空荡荡的楼而已。”
      “师傅在意的东西并不少,”神川将茶杯放下,“您一个人怎么护得住这么多呢?”

      容玦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偏了偏头道:“你大师兄成婚这件事你怎么看?”
      神川不解道:“大师兄自有计较,要问不该来问师傅您的意见吗,我有何资格对大师兄的婚事评头论足?”
      “你道华阳跟我说什么?”容玦并不在意神川敷衍的回答,颇有兴致地问起他,“他说他对李薇一见倾心。”
      见神川发愣,容玦嘴角轻而快地向上勾了一下:“傻大个这回不知道又往自己身上扛了什么担子了。”

      神川听他又讲几句关于华阳的事,一直兴致缺缺,一直到他端杯子喝茶时,神川才插上了话:“姜姨死的那天,太子府的戏班到底唱的什么戏?”
      容玦没想到绕了半天他还想着这事,微微一顿后道:“《托孤》。”
      神川沉吟片刻,看向容玦:“师傅,姜姨这件事,你可有隐瞒?”
      容玦这次没立即回答他,而是再一次将杯子里的茶倒掉,用清水冲洗两遍,这才又重新倒上茶:“姜舜华曾是山海楼的学生。”
      神川立刻坐直了。
      “我们之前不认识,”容玦蹙着眉,“她出事后我只来得及去她揽月城的住处看了一圈,发现她也曾在山海楼待过几年。我回来后便去查了名册,确实有她。”

      山海楼从沧浪定都蔚城后每年都会有人慕名前来拜师,而山海楼里除了国师也有不少开业授课的老师,虽然每位老师只收那么几个徒弟,加起来也是极庞大的数字了。因为国师弟子在山海楼中身份更为特殊,平时学习起居都和其他人分开。容玦说不认识姜舜华也很正常。
      他将了解的关于姜舜华的事大致与神川说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神川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陪容玦把那壶茶喝得见底了,神川才从藏书阁出来。一出来他就往碧海阁去,刚到门口便看见柳浪低着头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走了。神川一愣,柳浪素来爱与他过不去,平时见了也一定要埋汰两句,今天竟然直接就走了,可见他情绪确实非常低落。神川想着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以防他出什么事,这时敏度也急匆匆里面出来了。
      敏度见到神川也是一惊,随即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出去辛苦了,早点休息。”
      神川见他眼神飘忽,指了一个方向道:“柳浪往那边去了。”
      “那我先跟过去了,”柳浪也不跟他客气,转身就走,“大师兄这婚事定得也太草率了,把人都给急死了。”
      柳浪虽然自小没父没母,但有哥哥姐姐宠着,国师护着,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今天这样的反应,他还第一次见到,没想到华阳这事给他影响这么大。神川看着敏度的背影消失,忽然担心起绯渊来,柳浪那样的尚且如此沮丧,绯渊不知道如何了。

      他立刻往碧海阁里走。山海楼的主楼只有藏书的那一栋,其余的楼都是后来建的,除了门中弟子学集中学习、饮食的地方,每位老师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便都住到那院子里方便教学。国师这院子便叫碧海阁,由于只有绯渊一个姑娘,所以国师特地把绯渊的房间安排到了最里侧,和其他的房间隔着一道极长的走廊。
      神川正要穿过走廊去绯渊的房间时,余光忽然瞥见围墙上的一抹红。他立刻转头望去,果然看见绯渊正坐在墙头,两腿晃荡着。她估计也听见声音了,头也没回便道:“神川吗?”
      神川立刻从长廊上退出来,穿过院子里种的花草,向绯渊走过去:“是我。”

      他刚一走到墙角,绯渊便侧头看了他一眼,朝他伸手。神川想也没想就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墙上借力,三两下也爬了上去,他在绯渊身边刚一坐稳,便听绯渊在一旁嘟囔道:“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兄长怎么会喜欢李薇那样的姑娘。”
      神川仔细看她脸上的神情,见她没有特别伤心难过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
      绯渊继续晃着脚:“我也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就是觉得,不太像。”
      “你觉得大师兄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呢?”神川轻声道。
      “不知道,”绯渊啧了一声,仰着头道,“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开过窍啊。”
      绯渊偏过头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神川跟她对视半天,非常认真地问道:“想听实话?”
      绯渊悬在墙外的脚荡过去轻轻踢了一下他:“废话。”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等到绯渊差点准备再踢一脚的时候,神川终于开口了:“我觉得……”
      “嗯,你说。”绯渊不住地点头。
      “你觉得何少卿怎么样?”
      绯渊猛地抬头,想看看神川的表情,谁知这一下起猛了,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顺着腿往前滑了下去,好在墙不高,她落地后并没伤到哪儿。没等她站稳,神川忙不迭地也从墙上跳下来,拽着她的手臂往上一提:“脚伤着没?”
      绯渊任他把自己拎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逗我玩儿呢?”
      神川仔细确认她的神情,看起来确实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说实话,我觉得何少卿要是有个妹妹的话,还挺适合大师兄的。”
      “可人家不是没……”神川不像秦飞光和敏度爱跟她开玩笑,他这么说一定就是真实话了,绯渊倒不是真觉得他逗她玩,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现在听他这么一解释,豁然开朗似的,“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何瑜甫一进山海楼便跟在华阳身后,成了那个师弟师妹都害怕的大师兄的小跟班。如果不是何瑜学文道流,不能整天黏着学武的华阳,他恐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跟着华阳。离开山海楼出仕后,何瑜回山海楼的机会少了,但每次华阳回蔚城,他都会过来坐坐。虽然其他人只觉得何少卿珍惜旧时情谊,对山海楼还念念不忘,不过绯渊看得很明白,何瑜回来不是找国师就是找华阳,华阳不在就找神川,神川不在他就坐着,没事念叨念叨她和敏度赶紧把考核过了出师。

      她这个兄长华阳,表里如一,是个不怎么能亲近的人。从军营里来,到战场中去这么些年,也就身边的崔副官跟他关系近一点,其他人跟他讲话都不敢抬头。一般像何瑜这样拿不动刀剑长戟的贵公子,华阳一般是不拿正眼瞧的,也许是那几年的同门情谊在他心里还是值点斤两,也许何瑜在朝堂上确有些让他刮目相看的表现,总之华阳对何瑜颇为亲近。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何瑜这样的贵公子在蔚城其实少见得很,眉眼中自带几分风流飘逸,骨子里却透着风雅矜贵,看上去是花花公子阅遍群芳,其实清水出芙蓉,啥也不会。用秦飞光的话来说:“何少卿虽然生在官宦世家,却很有些寒门书生的风骨。何相家里能养出这样一个孩子,着实令人称奇。”
      何瑜若是有个相貌品性都像他的妹妹,华阳今天若说娶的是她,绯渊觉得自己必然不会惊讶。
      绯渊将何瑜的“妹妹”从头到脚在脑海里构思一遍后,最终叹了口气:“遑论人家没有妹妹,就算是有,也与兄长无关呀。”
      “他既说了是一见倾心,便是真心喜欢了,若不是,他为了娶李薇能搬出这个借口来堵我的嘴,估计也是非娶不可的。我再怎么想也没用。”绯渊拍了拍衣服上的落叶和灰,眼睛忽然瞥到神川腰后也沾了墙灰,顺手便拍了上去。
      神川没设防,绯渊的手结结实实捂到了他的腰上,脑袋卡了壳,忽然想不起自己伸手是要干什么,脑海里只剩下“好腰”两个字不断地盘旋。
      神川吓了一跳,下意识挥手掀开她的手,伸手的瞬间又似乎又担心下手重了,硬生生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想起秦飞光评论何瑜时,顺便批判了一下神川:“虽然你们都觉得何少卿跟神川很像,但我就觉得神川跟人何少卿大不相同,何少卿那是富人家里养出来的有风骨有傲气的状元郎,神川就实诚多了,走到哪里都能看出来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你看,长得一点也不含蓄。”
      绯渊一直不赞同秦飞光的话,她觉得神川跟华阳一样是难得的完全表里如一的人。有人形容何瑜是上好的珠玉,明明身在锦绣丛,却总让人见之忘俗。神川是山海楼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人形容他,于是她想啊想,从蔚城的芳菲一直想到了缥碧郡的那座浮梦山。
      浮梦山是座雪顶青山,终年积雪的山顶上又有一汪清泉,长年往外汩汩涌流,泉上缭绕着浓浓的雾气。
      神川带她爬到山顶时,她立刻想到,神川就应该是这样的,像青山的雪顶,像冰雪中的不冻泉。冷热兼具,始终真诚而纯粹,温柔而充满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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