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采薇传》啊临

4、回忆中的盛安城

　　盛安很繁华，在钟离采薇能回忆起的日子里，盛安城就像是一个充满新奇事物的天堂。没错，是天堂，无论是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对大人来说，甚至是对于一个乞丐而言。
　　然而，当年的钟离采薇也只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毛孩子，她眼里的世界永远是单薄的。最开心的不过是出去疯跑回来后依旧能够得到父亲的一个拥抱，最难过的也仅仅只是被罚禁足一天没有饭吃而已。她眼里的世界就是这样。
　　就像是现在已经十七岁的钟离采薇站在街头，她心里的想法就和当年很不一样，小时候跑出来，注意的可能就只有哪家小贩在卖最甜的冰糖葫芦，哪家毛小子又偷了他娘的钱被追打着跑出家门，而现在除了看到这些，她还能看到哪个乞丐在饭馆的一边蜷缩着等着人家不要的剩饭剩菜，哪个孤儿正在泥地上玩着头发上不知道在哪缠上的柴火梗……
　　此时的盛安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是哪儿，钟离采薇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算了吧。
　　和桦予成功会晤的第一天，钟离采薇把自己心里的踌躇告诉了她。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害怕家里出现了别的人所以不敢回去。”桦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询问钟离采薇的心思，这丫头平常心大到连在师尊门前作妖都敢，一遇到一些别人觉得很小的事情就容易犯难，脆弱的像石灰……
　　“嗯，那天在门口看到的那个老人很有可能就是我父亲，我很怕回去之后看到的是体弱多病衰老的不成样子的父亲，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像是父亲的女儿……”
　　“什么叫很有可能啊。”桦予推她一把，在钟离采薇看来桦予一直是一个认死理且爱钻牛角尖的人，她总能很准确的挑出别人话语的漏洞，并加以她自己（……）的分析，也正是她这个性格特征，帮了钟离采薇不少忙。
　　桦予这么一问，钟离采薇反而有些心虚，“很有可能，就是很有可能啊……”
　　“那这么说，你还不能确定那个老头儿就是你父亲，那个姑娘是你父亲新得的女儿喽？”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混世魔王罕见的小女儿姿态般绞着自己的衣袖。
　　“板上钉钉还有钉歪的时候呢。”桦予对她这结论感到十分不认同，“你又没有回家确认过，光自己在这瞎猜顶个屁用。”
　　“那怎么办啊，万一是真的呢？我贸然回去，我父亲万一根本不希望我回来怎么办？”
　　“你扭捏个啥啊，那无论怎么说，你都是你父亲的闺女对不对？”
　　钟离采薇点点头。
　　“那你回去他还能吃了你啊还是咋滴？”
　　钟离采薇沉默了。
　　“不过，如果你真怕你父亲不要你了的话，可以先去打听打听风声啊。”
　　“说天说地，咱们来聊聊这皇城里的事儿，上回说到这期遥王回京，今天咱们就说说皇城里的这些大官儿……”
　　“这就是你说的打听风声？”钟离采薇坐在茶馆儿里，说书的正神飞色舞的说皇城里的这些事儿，一边的桦予依旧在嗑她那永远都嗑不完的瓜子。
　　“我兄长说了，最能体现民情的地方就是说书的茶馆儿了。”桦予无辜地瞅着她。
　　“呸。”钟离采薇没搭理她，转头去听，桦予的兄长桦呈师从辩机长老，说白了就是个长舌妇的总管头子，最清楚哪里有最丰富的情报，说不准还真能收获一些风声。
　　这会儿，正说到皇城里头号的大官儿，钟离丞相。
　　“……说起来也奇怪，宅后的山虽名为荒山，但荒山不荒，水土养人，当初在这里居住的钟离老大人更是步步高升，位极人臣，娶得一个如花的妻子，夫妻也和睦，几年后又是生下一个女儿，粉雕玉琢，聪慧异常……”
　　很好，继续夸。钟离采薇对于这种马屁话很是受用。
　　“这家人生活蜜里调油，老大人的官位一直在升，虽然后来折了他的夫人，却一点没受到影响。如今更是了不得，盛安城动荡不安，这位老大人坐着丞相这把椅子这么多年，却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但凭昨天倒了这家，今天又没了那家，丞相府依旧安定如山,可谓是享尽了人间富贵……”
　　“那没了他夫人，要这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啊？”底下有人在打岔，话语上是在为他夫人悲哀，语气里确实是在看笑话。
　　“那有什么啊，人家位高权重，找什么的找不着啊，就是可怜那位钟离小姐了，小小年纪没有母亲，说起来，她也该十七了吧，也到婚配了。”
　　“你想娶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底下一场哄笑。
　　“哎，说到这位钟离小姐，母亲去世没多几年就被父亲寄养到别处了，再没有音信了。”说书先生继续说，“各位别打岔啊，咱们今天的主角儿是丞相大人……”
　　钟离采薇听不下去了，剩下这段话，也没心思听了。
　　在别人看来，父亲原来就是这样的吗，妻女无关痛痒，只有权力才是心中最重！可她明明知道，母亲离开后，父亲曾彻夜难免，更是为了保全她的名节不惜自己去做薄情寡义之人，也要说女儿是寄养在了别处而不是被人掳去，下落不明。
　　她离开茶馆后，冲入了一条巷子，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现在的钟离采薇只想躲起来，像个快要死去的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桦予一直跟着她，跟着她从巷头走到巷尾，这个混账玩意儿！桦予暗骂，平时刚的不行，一遇到这种情况，跑的比谁都快。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入城前被生生截住的记忆彻底涌入脑海。
　　蜜里调油的生活只是维持到了六岁以前。
　　安稳的生活也只是在六岁以前才能享受到而已。
　　那个时候还太小，钟离采薇一点都不懂。不懂为什么昨日才来过的叔伯就再也不来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天一天越来越晚回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就只是去山上敬香母亲和父亲就哭的不能自已，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临走之前抱她抱的那样紧，然后一把推开她，再也没有回头……
　　不懂的事有太多，钟离采薇总想着等母亲回来之后一定要问明白，不过后来终于没有再问。反正母亲没有回来……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没错，没再回来，连尸体都没有。”钟离采薇衲衲地说道。
　　每当她去问父亲的时候，父亲总会抱住她，抱的和那日母亲离开一样紧，然后什么也不说就离开。
　　之后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日子恢复了太平，她依旧拥有一个陪她笑，陪她闹，一下朝就会准时赶回来的父亲，会因为她傻傻的举动笑，也会因为她过分的举动生气，甚至会打她的手心，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她真的以为母亲就只是不会回来了而已……
　　“我一直这样以为，甚至在山上的时候也没有细想过，那个时候父母亲都不在身边，这种感觉就潜移默化成了他们都在家里等我回去。”钟离采薇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脸渐渐皱的像个隔夜的茄子，桦予想，但是却笑不出来。“我潜意识里可能就已经承认了这件事，所以在回家的时候，想的总是甜蜜的事，害怕见到的也只是父亲……”
　　钟离采薇是没娘的孩子，小时候一起玩的孩子们都是这么说的，童年的回忆慢慢记清了，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你的母亲真的……”桦予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都不会跟我说。”钟离采薇吸了吸鼻子，“现在想来，那段时间的安宁，大概就是母亲换来的吧。”
　　“他不说，但是你可以问啊，十年前的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但是现在不一样，你已经长大了，你问的话，他肯定会告诉你的。”桦予捏紧她的肩膀，“就算不会，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回家吧，回到家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我……”
　　“钟离采薇，你的名，你的小字，都是你父亲对你的期盼，你一天不归，他就会在家里多等你一天。”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对啊！知道这理儿不就完了，撒溜儿得，收拾收拾就回。”桦予见她似乎是想开了一些，连忙“帮”她做了决定！
　　“好。”
　　巷中，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桦予，你上次是去哪儿修行了，口音怎么变了这么多。“
　　“不知道，比长白山还往北，不知道地名儿，但那儿的人都老好了。“
　　“行了，我大概知道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