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它脾气火爆》北冥小鱼竿

62、终（般谒城） 章六十二

　　张修祺与薛斐跟着小阿斐在城中走着，城里黄沙随风而起，弥漫于林立的楼宇之间。张修祺随手划了一道口子将那黄沙劈开一条干净的通道，几人便在这干净的通道里走着。
　　小阿斐见那黄沙躲着几人擦身而过很是好奇，伸手去捞飞驰而过的沙流，一边捞一边瞪大了眼睛喊着张修祺，“哥哥你看，天人沙亮晶晶的，真好看！”
　　“天人沙？”薛斐挑眉，“什么天人沙？”
　　薛斐离开般谒城较早，对于后来这些奇怪的名词并不了解，即便他曾再度回来，也未曾进过城中，只在城外寻找过张修祺，是以对这些怪东西他总是疑惑的。
　　“般谒城对于所谓天罚的黄沙又敬又怕，因此给黄沙起名称作天人沙。”张修祺说着，伸手将小阿斐的手拉了来，小声劝他，“小心伤了手。”
　　张修祺的这股子温柔刺痛了薛斐的双眼，但他却是本能的做了这些，他与这幻象中的薛斐一起过了许多年，便是后来他出了阵法，那些习惯性的行为却是很难改掉，何况这是薛斐，是曾经的他。
　　虽然仅仅只是是幻象，但也是他以回忆塑造出的薛斐。
　　薛斐看着张修祺照顾着那个小小的自己，他幼年时对于张修祺的印象只是高高在上的温柔及疏离，现在看到这些，竟然也有些不一样的感受涌了上来。
　　察觉到薛斐的目光，张修祺抱着小阿斐侧目看向了他，“怎么了？”
　　“没什么。”薛斐瓮声嘟囔了句，目光自张修祺身上抽回至眼前的主城楼，抬头自上而下打量着那被风沙卷着的楼身说，“倒是比我印象中的城主楼高出了许多。”
　　“嗯……”张修祺顺着薛斐的目光望去，眯着眼看向那高耸的城楼，“般谒城多信众，以为楼盖的高一些便能上达天听结束灾厄。”
　　“天听？”薛斐嗤笑出声，“笑死，这世上唯一的神都被他们驱逐了，还天听？”
　　张修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向面前这座高楼。
　　“他是从这儿被人拖进去的。”小阿斐伸着肉手指了指几人面前的楼梯，小声说着，“那个哥哥浑身都是血，被人拖出了好长好长的一道血迹，我、我也就只敢偷偷的看一眼……”
　　怀中的小阿斐像是害怕般抖了抖，张修祺伸手抚着他的后背，“不怕，哥哥在。”随后看向身旁的薛斐，“阿斐，你和小阿斐在外面等我吧。”
　　“为什么？”薛斐不愿意，蹙眉看了看他怀里的粘人精，“你留在这儿，我和秃驴进去。”
　　“法师哥哥……”小阿斐躬着背朝张修祺怀里拱，“哥哥又要留阿斐一个人在这儿了吗？”
　　薛斐吐血，伸手自张修祺怀里提溜起迷你版的自己，“对对对，你的哥哥不要你了，怎么地？”
　　“阿斐……”张修祺看着张牙舞爪的大阿斐，又侧目看了看被他拎在手里的小阿斐不由的犯了愁，“阿斐，别闹。”
　　“我闹？”薛斐一愣，看着被自己提在半空四肢瞎划拉的小人，眉头蹙起小山高，“屁大点的人啥也不会，带进去要是死了怎么办？”见张修祺打算张嘴说些什么，薛斐忙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打住，别说什么让我和他一块在外面等你这话，我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听话。”
　　张修祺无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小阿斐又望了望身边与他并肩的薛斐，只好让步道，“那便一起进去吧。”
　　最终，张修祺还是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薛斐一同进了城主楼。
　　在过去，城主楼是为般谒城祈福所建的祈福楼，因般谒城多信佛法，当初的城主便将此祈福楼盖的颇为华丽，只是后来黄沙愈发的严重起来，原城主以祈福为由自己搬了进来，虽然楼牌挂的还是祈福楼，但民众私底下已然将其唤作城主楼了。
　　薛斐当年走的时候，般谒城城主已然搬了进来。
　　张修祺抱着小阿斐走在后面，薛斐则将二人护在自己身后，一马当先的推开了城主楼的门。
　　城主楼一楼为礼佛堂，佛堂里以金子塑了众法相，但那些佛像多半都有损毁的迹象，薛斐看着被损毁的佛像，想到当年那些疯狂的信众，不由的心口一疼。
　　当年，便是在这佛堂之中，张修祺被众人当做现世佛陀拱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后来，也是在这佛堂之中，他被包括薛斐在内的众人，推下神坛，推入深渊。
　　“阿斐……”
　　自入了这阵法当中，薛斐的思绪便由不得自己，时常神游至过去，那被张修祺保护许久的愧疚之心自进了这幻象之后便再度破土重生，一下又一下的啃食着薛斐的心脏，令他不断地想起自己曾经的所做所为，不断地想起……自己是如何……弃之如敝履。
　　“不是你的错。”张修祺伸手牵过薛斐，缓步走到薛斐面前，依旧微笑的模样令薛斐更是不敢直面他，只能将头别过去不去看他。
　　“阿斐，我从不曾怪过你。”张修祺牵着薛斐，伸手抚上薛斐的脸，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扭向自己，笑着看向他，“阿斐，看着我。”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薛斐不由自主的听从了他的话，眼光与他对接之时便能看到张修祺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令他神魂皆是一愣。
　　“哥哥，你也叫阿斐吗？”怀中的小人咬着指头，口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阿斐也叫阿斐。”
　　薛斐低头看了眼迷你版的自己，被他的废话噎了个半死。
　　“阿斐乖……”张修祺温声道，将指尖放在齿边咬破了一个口子，须臾便有血珠凝于其上，而后便将那血滴轻轻点在了小阿斐的眉心。
　　小阿斐好奇，伸手就要去摸，却被张修祺握着小肉手拦了下来，“等出去了再擦。”
　　被毁的佛像大多都是没了头颅，张修祺抱着小阿斐站在佛像下方看了半天，薛斐则跟在他身后亦随着他的目光打量着一座座被损了金身的佛像。
　　“好怪……”于长久的沉默中，薛斐揣着疑惑先开了口，“明明说那人浑身是血又拖了许多血迹，怎么进来到现在都没见着？”
　　薛斐说着低头看了眼缩在张修祺怀里的肉团子，“你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不怪薛斐会这么想，毕竟他太了解自己小时候了，表面装作无害实际小心思一箩筐。
　　“阿斐才不会骗法师哥哥呢！”小阿斐气的脸颊泛红，挥舞着拳头指了指楼梯口，“城主楼一直都有人打扫的，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是谁，但楼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信你看这楼梯口和这佛像，一丝黄沙灰尘都没有！”
　　薛斐一愣，抬头看向佛像，确实，虽然佛像都已损毁，但金身确实仍干净无瑕，像是有人精心照顾过一样。
　　张修祺自进门时，便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他从前于阵法之中很少来城主楼，便是来了也是因为阿斐喜欢乱跑，自己被迫过来寻找阿斐，而那时他来的时候，阵法中的幻象却是满身尘土的模样。
　　“阿斐，我们上去看看吧。”张修祺道，转身上了楼梯。
　　“虽然不知道陆一乾在玩什么把戏，但他怎么会让自己一身是血的出现在阵法当中？”几人一边上楼，薛斐一边说着，“难不成他有什么受虐倾向？就喜欢玩这种变态的？”
　　“仿生阵创造之初，便是以实景为基础所化，其中种种或是真实或是回忆中的真实场景，多以开阵者心劫或怨气为媒介，陆一乾将我们带到此处，想必是借用了这些年收藏的许多怨灵怨气方得以重开此阵，我猜，他大概不知此阵法无论开阵者是谁，都是以我的回忆为主，即便他是开阵者，也只能在这里沦为我回忆中造景的一环罢了。”
　　张修祺平静地说着，怀中的小阿斐懵懂的点着头令他觉得好笑，不自觉的弯了眉眼，伸手戳了戳小阿斐的脸。
　　当年薛斐离开，张修祺先是被驱逐，而后不久便听闻陆一乾不知为何亦被众人当做妖僧捆在了城主楼天台，那时的张修祺仍心怀悲悯，曾试图回去解救陆一乾。
　　却怎知这一去，虽救了被众人险些虐待致死的陆一乾，但他自己却落了个被囚的下场。
　　便是在这样被囚禁虐待的过程里，张修祺也不曾恨过谁，他心中怀揣着的是对芸芸众生愚昧的悲悯，于一日又一日的生刮骨肉之下，诵着经文，便是神情都未曾有一丝痛苦流露过。
　　直到几年后，他从潜入的陆一乾口中听闻，薛斐死了。
　　那于暗牢中向来沉静的僧人第一次睁开了双眸，一双久未视人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面前陆一乾，半晌，哑着嗓子问了句，“你说什么？”
　　陆一乾像是没想到张修祺会开口，原本，他只是想给对方带点吃的不让他饿死，却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张修祺从未吃过自己带来的任何食物，也未曾对自己露出过半分不同于他人的神情，却在听到自己谈及薛斐时，破天荒的失去了以往的风度与淡然，像是那原本被压制的杀意突然浮现了一般，只一瞬便有佛光自天上倒灌而下，径直将禁锢着僧人的牢笼与镣铐劈开。
　　陆一乾愣了，他站在原地看向面前那穿着袈裟的僧人，口中鲜血一点点的自他唇边流出，而他却毫不在意的随手擦了擦，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每迈出一步便有佛钟相撞之声。
　　“你说他……如何了？”
　　张修祺走着，身边环着金光佛印将其笼罩其中，陆一乾呆呆的站在那里，他本不想说的，但张修祺的问话仿佛有着什么强大的力量，令他不自觉将一切说出了口。
　　陆一乾：“他、他死、死了。”
　　张修祺双眸一凛，登时伸手将陆一乾脖子掐住提于空中，“如何死的？”
　　陆一乾被他掐着脖子，本能的想要抗拒回答，却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的将一切合盘脱出，“我……我杀的。”
　　手间一松，顿时窒息感消失了。
　　就在陆一乾庆幸自己没被掐死的时候，却听见张修祺说了句，“那你……便也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