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狐十八式》观潮

6、第六章

　　眠川醒转，右手伸出去感受阳光，“你看，没有温度的，一年两年十年百年，都是这样，什么都变，什么都不变，我永远是独自。”

　　“以后有我陪着你。”时亦手握上眠川的，宽厚温热的大掌供她汲取温暖。

　　眠川没听过诺言，彼时以为许了诺就是要实现的，却不知道这样的诺言在人世间见多不怪，永远在一起之类的，真切淹没在永远的时间洪流里，只时不时在往后的岁月里突然泛起，荡几圈涟漪，引一阵往事怅然。

　　时亦还欲再问，可隐隐觉得怀里人累极，手掌在肩头轻拍哄她入睡。

　　意识混沌前，眠川脑海里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横亘在心中，抵不过睡意，还是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到倦鸟归林才醒。
　　眠川睡眠极浅，这几年因为虚境不稳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一个劫难就归了虚无。
　　刚睡醒还带着睡前的疲倦，四肢都绵软无力，昏沉沉的。
　　睁开眼，是雨后碧空如洗的蓝天白云。
　　缓了一会儿转头。

　　时亦把她放回床榻，自己在另一端坐着，不知在看些什么，一个背影看出许多寂寥。
　　这才是他。

　　眠川想，种了忘情咒的人哪来那么多情话，没有感情的挑逗和撩拨居然她还信了。
　　不该。

　　想想被夺去的初吻，不禁气急。
　　揭了符咒后，拔步床受重力影响往下掉。
　　还是没有惊呼，时亦仍旧坐在床沿，只不过双手紧紧攥着边缘，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你醒了。”转过身来面对她，就又是三分担忧，七分情深。
　　多少人被他这双多情的桃花眼迷了魂，失了心。
　　进来前的几小时，他可还和人云雨呢。

　　眠川不应他，翻过身看山峦溪径。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擦过，震动鼓膜，带着青草混杂泥土气息的山风拂面而过。
　　眠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这些招数试了多少人才这么纯熟？”

　　时亦还未辩解，眠川接着继续说。

　　“不公平，你不知道前面经历了多少女人。而我这么些年都只能待在虚境，只能看枯燥乏味的教程，也不能找个人练练手。”

　　“你中了忘情咒，怎么还能做出这一副情深的模样。”眠川睁眼，手撑起身子看向他。被子顺滑，因为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小片香肩。
　　昨晚灯火阑珊没能看得仔细，现在暴露在阳光下，时亦还是忍不住心一颤。

　　“你教教我，好不好。”

　　偏偏这姑娘不知自身就是最大的诱惑，一双清亮的眼睛夹着远山上笼罩着的迷蒙白雾。
　　谁能住进这双眼睛里。
　　总归不会是他。

　　“你忘了我是演员吗？”时亦嘴角勾起，简单一个动作他都在镜子前自己调整千遍万遍，“实力派的那种。”

　　眠川有些后悔，当初因为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让冬青把电视带了出去，以至于没能欣赏这位的所谓实力派演技。

　　“哦。”眠川把枕头放到背后，靠坐在床框上，“失敬失敬。”
　　嘴上说着敬意，可心里不是。

　　时亦这时候还要再添油加火，靠近眠川，食指轻挑起她的下巴，“那你爱上我了吗？”

　　拔步床稳稳当当降落回远处，眠川没有理他，从那根不知道挑逗了多少人的食指上把脸挪开，右手恨恨地擦下巴，皮肤泛红还不停。

　　被雨水浸过的家具还残留一些水渍，她也懒得打理。
　　“干活吧，影帝。”
　　眠川是谁，是一点苦都不能吃的娇弱姑娘，被人欺负了哪能善罢甘休。
　　爱不爱的，排在家务边，只能暂且延后。

　　她坐回书桌，拿上狼毫笔做不问世事的抄经者。
　　她就不信了，区区忘情咒还解不了，迟早让你哭天喊地求我爱你。
　　哼。

　　时亦当然不知她这一番心理活动，纡尊降贵正拿着抹布收拾残局。擦到浮生门前的空荡荡的古董架，想起自己还有事未做。
　　昨天冬青叮嘱的兰花还没有挖回，这一夜大雨，不知道还在不在。

　　回头看一眼专注抄书的眠川，把抹布丢在古董架上出了门。
　　晚霞落满天边，余晖在慢慢渐退。
　　他头也不回走向另一边。

　　深山老林，他一走进惊起一大片飞鸟，扑楞着翅膀转移阵地。
　　半人高的灌木野草挡了前行的道路，看得出眠川不经常出门，或者不走这条道。
　　双手交替拨开野草，“刺啦”，手背划过一道，血珠沁出来。
　　时亦也不管，径直往前走。

　　这世上本没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破天荒想到了一则故事，眠川要是在还能逗逗她。

　　冬青找的兰花并不远，走了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开在幽静山谷里的花朵，遗世独立，不是为了眠川他都不忍心辣手摧花。
　　沿着外面一圈土壤，小心的把花捧起，一手托着底，一手护着。

　　笔挺入天的云杉遮去大部分日光，行走在林间都有些看不清前路。
　　这山里应该不会有野兽吧。
　　时亦想，到时候落难还要眠川来救可太跌份。

　　这么一想，没想成真了。
　　滚进深坑里，摔了个灰头土脸，昨天受伤的脚又多增一种疼痛。
　　兰花倒是还好端端在怀里。

　　时亦手指擦去花叶上的泥土，用手做铁锹刨土，把花放进去。
　　两手污泥靠在泥壁上，等眠川来救。
　　一双长腿大剌剌放开，怎么舒服怎么来。
　　指甲缝里塞满泥土，有些难受，但还能忍，只期望那只小狐狸能快点发现他不在了。

　　月上中天，时亦还坐在深坑里。
　　一天没有进食有些无力，手脚上不间断的疼痛一阵接一阵传来。
　　想骂人。

　　树叶和水滴相撞，很快一阵雨下起来。
　　时亦额间的发紧贴着皮肤，浑身湿透。
　　就这样还护着那株兰花，本能的不想它受风雨摧残。

　　“喂。”眠川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深坑上方看他，伞柄搭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双手环抱，“影帝探险呢？”

　　“拉我上去。”时亦仰头，雨水打在他脸上，滴进眼睛里。
　　身上的衬衫紧贴着身躯，这么狼狈的样子被看了。

　　“你先说说，怎么进去的？”

　　时亦还保持仰头的姿势，注意力从眠川转到她身后那棵摇摇欲倒的云杉。
　　“小心！”

　　眠川后知后觉感受到背后一阵风，躲闪不及直接掉进了坑里。
　　一声痛呼，正好落在时亦怀里。
　　难为时亦在底下接着她还分出心思护着那株花。

　　“你这投怀送抱都不看时间地点的。”时亦调笑，“真的爱上我啦。”

　　眠川一时气愤从他身上下来，手也不知碰到了哪里。

　　“嘶。”时亦眉间蹙起。

　　“受伤了？”眠川把油纸伞找个位置固定，蹲下身看他。

　　“脚崴了。”

　　“哪只。”眠川询问。

　　“和昨天一样。”时亦见她来了更加放松，这姑娘总能给他惊喜。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眠川双手卷上他的裤脚，轻轻脱掉鞋袜，露出一只骨骼匀称的大脚。手在脚踝处转圈，引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看。”时亦还未把兰花捧到她眼前，感受到一阵剧痛，在那儿倒吸凉气。

　　“什么？”眠川拍拍手就要站起来，目光随着他身躯趋向看过去。

　　一株不比她的瓣莲兰花逊色的兰花，这么大的雨，居然没有半分耷拉的样子。
　　再回神看狼狈不堪的时亦，头发湿了还一滴一滴往下滴水，一身清贵的衣衫湿透沾上泥污，那双为她做过饭的手满是泥土。
　　这幅潦倒的样子若是做戏给她看，眠川都要怀疑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觊觎的。

　　“时亦。”眠川这是第一次喊他名字，就跟他昨晚梦里听到的一样，“不至于。”

　　“下午时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你我有幸能在虚境相处，最多也就九十多天。如果就这样你还是要虚情假意对我，甚至还做到伤害自己的份上。”

　　“不值得。”

　　一滴雨滑落眠川的脸颊，做一滴假泪。
　　时亦知道，但还是一阵难过。
　　你看，真心太多了便不是真心。

　　“我做事从不问值不值得，只看我高不高兴。”想下手把花骨朵摘了，最后还是舍不得，到底心软。

　　“行。那是我多想了。”眠川理理衣襟，坐在了时亦身旁。

　　“怎么，嘴上说着不值得，自己上赶着陪我淋雨？”时亦侧过头问，语气讥讽。

　　“今天画符咒用了太多灵力，现在没能力再把我们俩弄上去。”眠川不以为意，真实的讥讽总比虚情假意来的好。

　　山林幽静，只有不急不缓的雨声敲落在树叶，青草和伞面上。
　　一把油纸伞遮住两个人，拉拢不了两颗心。

　　后来再无话，累极了在大雨滂沱里也能睡去。
　　是谁先靠在了谁的肩头，到最后交颈而眠。

作者有话说

　　这世上本没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注明引用自鲁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