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朋朋不蒸朋》十灰十

15、Chapter 15

　　这样的家庭聚餐更倾向于形式化，没什么胃口的李纳星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时而旁听着郑朋朋跟老爹的谈话，时而抬头对给自己夹菜的李泓雅笑笑。
　　李纳星吃得差不多了就提出离席，一向喜欢在细枝末节上呛他的李项明，不知是不是今晚喝多了的缘故，对他的口吻和缓了许多。告知他，自己明早没法去港口送行，一路上多加小心。
　　李纳星对来自李项明的关心很是陌生，不太习惯地点点头便离开了餐厅。
　　他走在室外的长廊上长长地叹息，漫无目的地晃悠到前庭，盯着那一朵朵白花，被各种思绪干扰的他根本无心欣赏。他能感觉得出来，自己愈发地想要了解那个从一开始就极其厌恶的女人，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的仆人跟她背地里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时，那种想要去了解她的冲动就更为强烈，他似乎潜意识里就认为——郑朋朋理所应当只围着他一个人打转。
　　这种想法的蹦出让他背脊一凉，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沉思，奈何他读书不多，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一道幽幽的女声从李纳星的身后响起，他一个激灵险些扑进花圃，好在身后的人及时拉住他。
　　他看着揽在他腰上那只素白的手，赶忙挣脱开，跟郑朋朋拉开距离。
　　郑朋朋本以为李纳星会因这些不经意的接触炸毛，可等了会儿也没见他发作，便道：“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明天的行程是可以取消的。”
　　“不是身体不舒服。”李纳星摇头，蹙眉发出闷闷的声音，白色的脑袋低垂，也不看她。
　　郑朋朋歪过脑袋，想看清他的神情，却被他很明显地躲开。她大胆地猜测道：“你已经习惯我了，所以发不起火了吧。”
　　“哈？！你少自恋了！”他刚应激反应般地反驳，就看到她关切的模样，刚起了些无名火就又被掐掉，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推推墨镜若有所思道：“你正处于多愁善感的青少年时期，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商量，我作为你的家教，会为你排忧解难。”
　　“你……”李纳星犹豫不决地挤出一个字，就又憋了回去。
　　郑朋朋向前一步，低身凑近他的耳边，缓缓说道：“承认已经把我当作自己人，就那么难吗？”
　　李纳星心里一惊，垂在两侧的手不由收紧，她棉柔且冰冷的嗓音撩得他心里痒痒的，随着她的凑近带来的淡淡烟味，令其不由自主地侧目观察起她的薄唇，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让他口干舌燥。
　　他撇开视线，淡道：“你别得意太早。”
　　她扯起嘴角，笑容平和：“不胜荣幸。”

　　不经意间李纳星想明白一件事——郑朋朋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诱导着人们走向她所希望的深渊。
　　杜浩、藤间凉、就连李青，都被她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强势跟举手投足间的魅力所深深吸引。
　　这个女人实力不可估量，却在这一切皆有可能的社会里做个简单的家庭教师，实在太过屈才。
　　但作为他反抗项兰束缚的助力，又是不可或缺的。
　　李纳星抬手拿开郑朋朋佩戴的墨镜，认真地注视着她浅色的眼眸，“郑朋朋，我需要你的力量。”
　　一向能言善辩的郑朋朋哑然，凝视着眼前拔出背上所有尖刺，赤-裸地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展现最真实的那个他。
　　她笑出了声，仿佛之前一切枯燥的教育跟容忍，都是为了这一刻的收获。她笑容真诚，不紧不慢地给予他答复：
　　“悉听尊便，纳星。”

　　第二天的启程，并没有李纳星想象的那么隆重，连平时送别的仆人都没有。天还没亮，他就被郑朋朋领到车库，从宅邸的小门径直驶出。
　　李纳星轻敲着换成单向玻璃的车窗，饶有兴趣问：“这是在隐瞒我的动向吗？”
　　郑朋朋目视前方，答：“再怎么说你都是项兰物运的二少爷。”
　　“夸张。”李纳星冷哼几声就往后躺去，摸出从厨房顺出来的早点吃了起来。
　　前往港口的途中李纳星小睡了会儿，待车停稳后他挣扎着坐直，轻拍几下脸颊就利用后视镜查看自己目前的精神状态。目睹着他收拾仪容仪表的郑朋朋不由说道：“挺意外你能那么老实。”
　　李纳星瞟了她一眼，学着她之前的口吻嘲弄道：“契约精神使然。”
　　郑朋朋莞尔，“我期待你的表现。”
　　“你就拭目以待吧。”他傲气地抬下巴，利落地开门走出。
　　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青见到李纳星就立马迎上去，他略显紧张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少爷，行李我都替你放到房间了。”
　　李纳星颔首便扫了眼来接他们的人，除了李青就只有替他们开走车子的工作人员。
　　“埃文跟其他机师呢？”
　　“埃文先生在控制室等候，项兰的保卫人员也已经待命。”
　　李纳星确定完自己想知道的后才看向李青，忍住那些感到膈应的小情绪，“嗯嗯，阿青，你这次是带薪休假，不用时刻跟着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李纳星见李青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也不打算跟他详细解释，绕过他就往蒸汽飞艇上走。后李纳星一步离开轿车的郑朋朋就站在车门外看着两人，待李纳星走远，她才淡道：“享受你应得的旅行吧。”
　　李青心里一提紧，他望向总是处之坦然的她，笑容情不自禁爬上脸庞：“郑老师，你的行李我也……”
　　“我知道了，多谢。”郑朋朋疏远地答复后便将车钥匙交给守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她快步追上李纳星的步伐，对李青关切的目光置之不理。

　　机师长埃文确定人都到齐后，雷厉风行地指挥其余的机师部署到所负责的位置，指挥室的观测屏亮起，全方位观察艇身的状况。
　　李纳星坐在后面看着机师们忙里忙外，他作为这次物运的负责人，所有重大决策都将由他来决定，驾驶蒸汽飞艇的小事就轮不到他。随着内部蒸汽机的加载，蒸汽飞艇在短暂的震动中缓缓升起，很快速度就达到升空的平均值。
　　有郑朋朋整理的那叠资料在前，李纳星多多少少能看懂观测屏上闪动的数据都意味着什么。他目视着观测屏中的场景，他们缓慢地从广阔的码头飞过，原本大规模的集装箱以及排列整齐的蒸汽飞艇渐渐变为视线内不起眼的一个小区域，待穿过环绕在宁安市周围的层层薄云，满目疮痍的废星近在眼底。
　　向远处眺望甚至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废星的弧度，远方的晨光冉冉上升，照亮这片枯黄的大地，就连遮挡着些许光芒的山脊，也在日出后不再起眼。
　　这宏大的一幕让李纳星僵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因为他所理解的日出永远不是这样的，理应是——温暖的阳光投在庭院的白花上，仆人们摘下开得最艳的几朵，放在走廊的花瓶中；然而眼前的光芒一片寒冷，就连废星辽阔的大地都深陷死寂。
　　从震撼中缓过神的李纳星发现机师们都在井然有序地工作，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异样，看来奔波于各个悬浮都市的他们对此番景象早就习以为常。
　　“在甲板上能看得更清楚。”郑朋朋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完全没注意到郑朋朋坐在自己身边的李纳星被惊得一颤，可奈何在控制室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切齿地抱怨：“你怎么老是悄无声息地吓人。”
　　“抱歉，我只是来送工作牌的，”郑朋朋把工作牌递给他后，又扯出一件工作服给他，“甲板上风很大，别着凉了。”
　　“谁说我要去甲板了，”李纳星下意识回嘴，拧拧眉夺过她手里的东西，走前还不忘凶道，“不许跟过来。”
　　郑朋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坐在位置上替他监管控制室。

　　李纳星在控制室外穿好外套后就双手揣在兜里，他走过长长的廊道，还不忘愉快地让脚下的马丁靴与金属过道敲出带有节奏的声响。他仔细记住贴在楼梯口的平面图，快速地往甲板赶去。不时路过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他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还会礼貌地跟他问好，不过他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李纳星很快便抵达甲板，上面果不其然要比舱内冷上许多。他收紧衣服向蒸汽飞艇的后方看去，在朦胧的薄云中仍然能看到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宁安市——那么小，那么孤僻。这座城市充斥着大量的恶与平凡，如同与外界毫无联系的孤岛，彼此之间只言片语就能争斗四起；无论是学校还是医院，唯有以暴制暴才能遏制住残忍的恶，维护住简单的平凡。
　　这就是他的家园吗。

　　李纳星收回视线向甲板的前方走去，有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站在护栏旁俯瞰废星。
　　他跟这人还有些距离就唤了声对方的名字，兴许时甲板上风声太大，过了好一会对方才缓缓回首。
　　李纳星注意到他红了的眼圈，郁闷地问：“阿青你在这里哭什么？”
　　李青感到抱歉地瞥过脑袋吸吸鼻，破涕为笑：“少爷不用在意，我只是太兴奋了。没想到宁安市之外，竟然会是这样。”
　　李纳星虽然跟李青有相似的想法，但他为了秉持住少爷该有的矜持，就没有激动地复议，只是淡漠地应声。
　　李青笑着放眼望去，毫无生命力可言的大陆埋葬着曾经存在的所有生灵，“少爷，我听说需要行驶三日才能抵达昭平岛？”
　　“对，路途要是顺风的话还能更快。”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不知道，不过既然说是岛的话，应该会比宁安小一些。”
　　“少爷，那个我能上岛看看吗，就随便走走而已。”
　　“卸货的时候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
　　李纳星注意到李青眼中闪烁的期待，这是李青作为他专属仆人以来从未有过的。他将视线投向废星，想要消化掉突然涌起的复杂情绪。

　　背对着李纳星的李青缓缓开口：“少爷，我有一事相求，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会让你恼火，但是我已经想通了，那是我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
　　有点受不了那些托词的李纳星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李青紧张地双手紧握，他转过身直视纳星的眼睛道：“我希望回家后，少爷上课时能带上我。”
　　“哈？”李纳星不确定是不是风太大让他听错了，“郑朋朋的课有什么好的？”
　　“很好，郑老师说得通俗易懂，就算是我也能轻而易举地理解，”李青非常认真地说道，“我想知道更多知识，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事。以至于，……如果哪天郑老师被辞退了，我也想跟她一起走。”
　　上空的强风捎走李青的恳求与愿望，李纳星面无表情的面容下狂躁的愠怒与费解的酸涩交相融合。
　　“阿青，你真不会求人办事啊，”李纳星抬起脚用尽全力地踹向护栏，轰鸣的巨响令李青缩起了肩膀，“你就那么喜欢郑朋朋？”
　　李青因李纳星的质问愣了愣，原本被风吹得泛红脸愈加红润，就连耳尖也染上了些红。
　　答案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