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JakieHermit

9、婚礼

　　秋深了，尽管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寒意还是不可避免地袭上心头。在这样的日子里，穿着露肩的礼服参加户外活动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尽管如此希尔顿酒店的大草坪上依然聚集了众多衣料节省的名媛淑女们，因为今天是“金童玉女”连褚、王偌娉结婚的大喜日子。
　　偌大的草坪挤满了前来道贺的男男女女，鲜花，彩带，气球……粉红，粉紫，粉蓝……将婚礼映衬得热闹而典雅，欢乐且宁静——这是一场完美的婚礼——大概唯一的瑕疵就是新娘那残废的右手以及新郎那失神的双眼吧。
　　这样一桩喜事变成喜中带忧的憾事，宾客们也不免感慨，好像不施与同情就不算尽到了参加这场婚礼的义务似的。
　　由于我们美丽的新娘还在化妆室里接受化妆师的最后造型，所以只有新郎一个人在场接受亲朋好友的轮番轰炸。连国翰的同事、学生、旧识，王氏的高层、客户、合作伙伴，已经占去了到场客人的大半，真正和新郎、新娘相熟的亲友反而是少得可怜，这就给新郎的欢迎工作增加了不小的难度，而更大的难度在于新郎依然不很肯定是否要继续这个荒唐的婚礼？难道就这样守着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过一生，难道责任和真心之间就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点，难道他就要这样放走偌绫？连褚看看身边的偌绫，多看一眼就多一份挣扎……
　　偌绫就站在连褚的身边，她是奉父命来协助姐夫招呼客人的。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何况还要努力假装没有注意到连褚眼里的挣扎与渴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偌绫在心里把这三个字默念了一千遍一万遍，不争气的泪水湿润了眼角，她只能努力吸取渐渐稀薄的空气，不让眼泪淌下，以免让人发现她的痛楚。
　　但是还是有人发现了——傅奕凡始终站在离偌绫十米之内的地方，时而远，时而近，但始终只围绕着一个中心。望着偌绫好像快要昏倒的样子，他终于失去了自制力，也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引来多大的骚动，大步走到偌绫身边，温柔而霸道地搂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致命的漩涡带离。
　　一时间，宾客们的注意力立刻从同情感慨中抽离，而马上投入到对眼前这诡异一幕的浮想联翩中。
　　“那不是傅奕凡吗，他怎么跟王家二小姐一起啊？”听语气，比发现新大陆还要匪夷所思。
　　八卦敏感者立刻接起了话茬：“前阵子我就听说王家二小姐因为跟傅奕凡的关系和家里闹翻了，当时我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是真的。”
　　“不会吧，他们相差这么多怎么会？”
　　“怎么不会。”和王家沾亲带故的表亲言之凿凿：“你们别不信，我亲眼看见王偌娉出事的时候傅奕凡在医院跟进跟出的，好不关心。我还以为是未来大小姐，原来目标是二小姐。”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嫉妒的非议。“哼，咱们还真小看了这个王偌绫了。连傅奕凡都让她钓上了，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啊。”
　　“钓上了又怎样，你们以为凭傅奕凡的性子，她能受宠多久？”
　　“好了好了，大家都悠着点吧。今天毕竟是王偌娉的婚礼，大家都给点面子，没看到王家二老脸都绿了吗。”听起来像圆场，却是充满讽意
　　“呵呵……呵呵……”
　　流言蜚语随着秋风不可避免地灌进耳中，王氏夫妇无奈地对望一眼，笑得越发勉强，脸色也越发绿了几分。

　　一路上王偌绫几乎是任由傅奕凡拖着走的，以过去她的个性是绝对不会任由一个男人如此霸道地掌控她，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可是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力气跳起来维护自己的女性自尊，她甚至觉得这时候能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是一件如此值得庆幸的事。
　　“对不起，打扰一下。可以把这里留给我们单独谈谈吗？”
　　傅奕凡将王偌绫带到新郎休息室，没想到里面早有一对破镜重圆的鸳鸯——白夙和她的情人David张。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一场以外拆散了连褚和王偌绫，却成全了白夙和David。就在意外发生后当晚，白夙连夜打电话给远在法国前男友David，说是请他向王氏夫妇证明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连褚的，其实只是在脆弱的时候想找心爱的人依靠而已。
　　没想到David在法国的工作正遇上瓶颈，听到前女友的声音一时百感交集。当初他不顾女友的挽留坚持到法国开拓事业，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将两人的感情急速冷冻，他甚至在得知白夙怀孕后“建议”她把孩子流掉。白夙不肯，宁可自己一个人养大孩子，也不愿放弃这个小生命，只可惜孩子还是意外地失去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也从此断绝。幸而这通及时的电话终于让David明白什么是对他最重要的，他马上结束了在法国的工作，一刻没有耽搁地飞回了国内，并且到白夙家正式向未来岳父岳母提亲。
　　今天，为了向王连两家的父母，尤其是新娘王偌娉证明白夙和连褚之间确实是清白的，身为摄影家的David特意“屈尊”来当婚礼摄像，和女友大秀亲密。这股亲密一直从外场燃烧到了新郎休息室，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尴尬的两人只好匆忙离开，把这里留给傅奕凡和王偌绫。
　　傅奕凡关上门，转身把偌绫安置在椅子上。站在她身后，缓缓托起她的脸，让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你看看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连褚和你姐姐的婚事让你很难过吗？”
　　偌绫不回答，只是眼泪忍不住放肆地流淌下来。
　　“哭吧，好好发泄一下。发泄完了记得要扬着灿烂的笑容走出去。你是今天的伴娘，别让外面的人有说三道四的机会。除非——你反悔了。”
　　“我还可以反悔吗？”
　　“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冲出去，拉起连褚的手，什么也不要解释，带着他一起逃走。里面有我替你挡着，外面只要一通电话刘丽珊、阿海或者越就会来接应你们。然后你们会按你的计划一起离开这里，相依相伴走过幸福的一生。”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我知道，我怕你不知道而已。”傅奕凡从她身后走到化妆台前，顺势坐在上面。“既然你知道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因对这场战争。我会在你旁边竭尽所能帮你的。”说着傅奕凡半正经地行了一个军礼。
　　“谢谢，狗头军师阁下。”王偌绫吸吸鼻子，也回了一个礼。
　　突然，新郎休息室的们再度被打开“对不起，可以让我和偌绫单独谈谈吗？”连褚站在门口，气息略显不稳，他刚刚从白夙那里得知偌绫的去向，找了个借口悄悄溜了过来。
　　傅奕凡会意一笑，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两人，他知道他们之间需要一个结束。
　　连褚慢慢走向偌绫，慢慢蹲下，慢慢握起偌绫的手，仿佛是一种仪式。“什么都别说让我先说。”连褚轻轻捂住偌绫的嘴，截断她的话，“别紧张，我只是，只是来和你告别的。”
　　“你知道吗，直到过来的路上我还在挣扎是不是应该带你一起逃走。可是，刚才我经过旁边的新娘化妆室，我从门侧看到你姐姐一边哭一边用左手托着右手，咬着牙想要让右手举起来的样子，我忽然觉悟了。我不爱她，可是她毕竟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毕竟也曾经被我当作女朋友的人选，毕竟是因为我的过错才让她遭遇这样的不幸的，我对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想这大概是老天要给我的惩罚，我错过了你，也错害了她，你们没有错，所以我要用我的下半生去赎罪。”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再任性一点，再决绝一点，再狠心一点，再坏一点，我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忌地和你在一起了。可是，我偏偏只有一半的任性，一半的决绝，一半的狠心，一半的坏。”
　　“好了，你再像小时候一样扑在我怀里哭了，否则我又要动摇了。”连褚自嘲地说着，松开怀抱把偌绫往外推，仿佛是推开自己一半的生命般神圣而庄重。“就让我们在这里各归各位吧。擦擦眼泪，婚礼就要开始了。”
　　连褚打开门，果不其然，傅奕凡正像骑士一样守护着他们独处的这一方天地。对于他，连褚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是情敌，似朋友，也许将来有一天还会是妹夫。不同于其他人的见解，把偌绫交给傅奕凡守护，连褚反倒很放心。
　　傅奕凡与连褚的身影交错，没有说话，却又仿佛在冥冥之中作了最后的交付。
　　傅奕凡再次回到这个房间，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尽管求婚是临时起念，但想要娶偌绫的心却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只是他一直在等，等偌绫和连褚做最后的结束。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傅奕凡知道按偌绫的“计划”她应该不久就要离开这里的，她甚至连休学都已经办好了。
　　“马上吧，本来应该已经走了的。没想到偌娉出了事，就耽搁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我怕我现在不说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傅奕凡将刚才从婚礼会场拿来的提拉米苏放在偌绫的小手中，直视偌绫那充满疑惑的双眸。
　　“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蛋糕，它是你和连褚缘分的开始。现在我希望它成为我们缘分的开始，我指的是——‘结婚‘。”偌绫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个意大利士兵即将开赴战场，可是家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爱他的妻子为了给他准备干粮，把家里所有能吃的全做进了一个糕点里。每当这个士兵在战场上吃到糕点就会想起他心爱的人……Tiramisu在意大利文里是‘带我走’的意思，带走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现在我请你带我走……我不知道，在你的‘计划’里你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你和越他们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但不管到哪里请你让我和你一起，可以吗。”
　　“别开玩笑了。”王偌绫没有显出任何慌乱的神色，其实她很明白，傅奕凡一点也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早就提醒过我不要靠你太近了，因为我会陷下去，会受伤。我记得当时我还回应说我们可以做朋友，而且以后我还要找个新女朋友向你炫耀。其实我当时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对你永远不可能只是朋友，因为我早就陷得太深太深了’。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OK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付出也没关系的女人。”
　　“对不起。”
　　“是啊，你是很对不起我。偷走我的心，害我晚节不保；拒绝我的感情，害我染上被虐狂。”
　　“所以我不能再害你因为我连这里的事业都放弃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事实上我早就已经开始部署缩减在大陆的投资了。现在房子越炒越热，泡沫越来越多，政府方面迟早是要采取措施抑制房产市场的膨胀的。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脱手手中的楼盘和地皮了，现在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业务我的总经理都可以独立处理。所以跟你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王偌绫暗自为傅奕凡的敏锐的眼光鼓掌叫好，他能在商场上取得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列一份‘王偌绫可以放心嫁给傅奕凡的十大理由’稍后呈上。”傅奕凡顺势做了一个呈上的手势，那块提拉米苏却稳稳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她把他的求婚道具还到了他的手上，那就是说——“看来我又失败了，还好我的心脏够有力。”傅奕凡苦笑。
　　“谁说你失败了。”什么意思？
　　“我把提拉米苏还给你，因为不是我带你走，而是请你带我走，带我去香港，你的家。”
　　傅奕凡呆立当场，从天而降的喜讯让他的灵魂出窍了足有一个世纪之久，等他找回元神的时候，动人的婚礼进行曲已经响起，乐声悠扬，不绝于耳。

　　“前往香港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7766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4号登机。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MU7766 to Hongkong will take off soon. Please be quick to board through gate No. 4. Thank you！”
　　播音小姐清甜的嗓音回荡在候机厅里，人群来来往往，有的挥泪送别，有的笑容满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哉游哉……
　　4号登机口边，傅奕凡和王偌绫正被王家人团团围住。尽管从小招人生气，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王夫人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两个女儿都嫁得委屈啊！
　　偌娉是嫁给了他们原来看中的人，但却嫁得不完美；偌绫嫁给了鼎鼎大名的傅奕凡，可是不免招人闲话。幸好她还嫁得成，若是嫁不成，就凭偌娉婚礼那天的景况，他们王家非被闲言碎语淹死不可。
　　这傅奕凡不愧是商场情场上的‘双料冠军’，当着大家面造成‘事实’，他们王家想不把偌绫嫁给他也不行了，反倒怕他不肯娶，婚礼筹备方面只好随他的意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害她这个丈母娘连二女婿唯一值得炫耀的一点财力都没法儿炫耀出去，还让人怀疑——这傅奕凡是不是随便玩玩而已，所以这次婚礼一点也不隆重，跟前两次的盛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王偌绫倒不很在意，她现在只想越快离开越好，反而感激傅奕凡的体贴知道她根本不想在婚礼上浪费太多时间，给王氏夫妇来了个“梅开三度，一切从简”。
　　“前往香港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7766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4号登机。这是MU7766次航班最后一次登机广播。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MU7766 to Hongkong will take off soon. Please be quick to board through gate No. 4. This is the final call for boarding on flight MU7766.Thank you！”
　　“好了，妈。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们会赶不上飞机的，你放心，我会常带她回来的。”管一个只大自己9岁的女人叫妈还真是别扭。
　　“好了好了，文裴，让他们走吧。你们到了那边记得马上打电话回来知道吗?”
　　“我会的爸。爸，妈，姐，还有——姐夫，我走了。”王偌绫留下最后的话，和傅奕凡一起踏上了另一条旅途。
　　走吧，走吧，快逃离这里吧，逃得远远的……连褚握紧偌娉的手，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