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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No.18 绿豆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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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安待得久了,林黛玉便爱上了外出游逛的日子。
林府虽是书香门第,但林黛玉的父母皆是豁达开朗之人,平素里从来不曾以繁文缛节束缚着她。只是她打小身子骨弱,孩提时期倒有大半时间缠绵于病榻。因此在姑苏旧宅时,除了元宵全家一同外出看花灯此等佳节盛会,其他难有出门的时机。
而到了贾府,大到吃穿用度,小到吃茶用膳,处处都是规矩,事事都讲礼法,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条条框框将她这只小金丝雀困在这里面,形似府邸,状若监牢,这四方大院,对她来说就如同梁前雀笼一般。
贾府里虽有亭台楼阁、花柳山水,但瞧得久了终究会腻味,而且这冷冰冰的景色,又哪里及得上外面的烟火气息半分。每当丫鬟紫鹃从外边回来的时候,黛玉总会缠着她问问外边的市井见闻,哪怕是再无聊的琐事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黛玉天性聪慧,心思细腻,对待这贾府里的下人是出了名的宽厚体恤,跟贴身丫鬟更是情同姐妹。紫鹃见着黛玉那双满溢着好奇之色的漆黑眼眸,难免心有不忍,便出了个主意:“姑娘既然这般好奇,不如自个儿外出瞧瞧。”
“我自个儿出去?”林黛玉闻言一愣,又摇了摇头,“琏嫂子是不会同意的。”
她口中的琏嫂子,便是手握管家大权的当家少奶奶王熙凤,这位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凤辣子”,惯是伶牙俐齿精明狠辣,林黛玉可不想去触她的霉头。
“姑娘换上我的衣裳,再梳妆打扮一番,给后门的家丁护卫递些银两,说不定能糊弄过去。”紫鹃眨了眨眼睛,却是打的这么个如意算盘。
“如此说来,倒是可以试试。”林黛玉柳眉微蹙,细细思索之下,却觉得这法子虽然瞧着荒唐,但也没什么风险。成了那便成了,若是被人识破,她就说自个儿偷穿的紫鹃衣裳,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依贾母对她那万般怜爱的劲儿,顶多斥责两句,但也断然不会有什么责罚,“那你可要记住了,外边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今天有些不适,在房里歇息。”
“好嘞!”紫鹃立时答应了下来。
贾府里丫鬟的穿着大多相似,水红绫子的纱袄配上黑青缎子比甲,腰下系一条白绸汗巾,林黛玉再将头上的珍珠簪子跟妆饰褪去,精心绾好的青丝也重新打理成普普通通的双丫髻,登时便与紫鹃成了镜中的一对儿。
“怎么样?”林黛玉对着镜子左转右转,“有什么破绽吗?”
紫鹃笑道,“姑娘这一打扮,倒还真像这么回事,只是这眉间神采,怎么瞧着也不像做丫鬟的命。”
不是她曲意奉承讨小主欢心,实在是这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的模样,仿若从水墨画中行走出来的璧人儿。别说是穿上这一身素淡衣裳,即使再换上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她的美色外露。
她这一说,林黛玉也觉得甚有道理,便又对着镜子以脂粉细细装扮,将面色涂得蜡黄一些,再耷拉着肩膀,摆出个低眉顺眼的模样,瞧得紫鹃大笑:“姑娘可真是聪慧,现在可是真真儿的一点儿破绽都瞧不出来了。”
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倒也不尽然,至少后门的护卫就瞧出了些不对劲儿,这贾府里虽说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但他大抵都有些印象,不至于这般面生。但听眼前这面容和善的小丫鬟说自己是刚进贾府,被府里的小姐支使出去买些东西,手里又被塞了碎银,便心知肚明地摆摆手让她过去了。
什么出去买东西,八成是帮自家小姐给外边哪位公子传信去了吧,这家丁心里泛着嘀咕。但他能在这看守后门的肥差上呆上这么些年,靠的就是这双眼力劲儿,与其拦下来不知惹恼哪家姑娘,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站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林黛玉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森森高墙的贾府,自个儿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溜出去了?不过她这一趟并未在外边待多久,只是在外边捎了些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回来,还给看守后门的家丁分匀了一些,又陪着说了些打趣的话,直逗得他喜笑颜开。
一回生二回熟,与这后门的护卫熟络些之后,林黛玉便时常出门溜号,一走便是半日光景。长安的街市巷陌比起姑苏更是热闹几分,果品面点、饮子点心、衣裳配饰,各种好玩的新奇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披伏,来自五湖四海甚至异国他乡的旅人在此处汇聚着,甚至能见到金发蓝眼的高加索人和黑肤卷发的昆仑奴。
黛玉自懂事起就深居闺房,瞧着什么都觉着新鲜,她不去那些久负盛名风光秀丽的景致所在,也不去文人墨客凭栏怀古的名胜古迹,专门挑着烟火气最浓的酒肆茶寮或是街头巷尾,坐在角落里吃着点心品着茶,听着说书先生不急不缓的声音洒在茶馆。
“那青莲剑仙潇洒不羁,豪迈狂放,一道剑气便能霜寒十四州,这戒备森严的大明宫,却也拦不住青莲剑的三尺青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携着绝世风华的一剑即将贯穿紫宸殿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怒喝,而后一道金色律令自远方飞来。”
“啪——”故事正说到精彩处,闹市茶馆里分外寂静,所有人都静待着下文,却见这说书先生拿起醒木一拍,而后打起折扇慢慢悠悠说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林黛玉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遇见这么一招,不禁有些楞眼,旁边的看客们倒是直接就嘘声四起了,那说书先生却习以为常,还敢厚着脸皮求着打赏。林黛玉思忖半天,终究还是丢了点碎银子作为犒赏,惹得那说书先生连连道谢。
“一诗一酒纵歌踏遍长安城,一人一剑孤身闯入大明宫,确是堪称天下第一风流人物。”林黛玉从前只读过李太白的诗歌,如今细细品味着青莲剑仙的故事,不由得对那位肆意轻狂的谪仙心生向往。
她若是也有这般随心所欲的生活,那该多好呢,林黛玉念着自己那如同风吹雨打的浮萍般身不由己的日子,不由得有些怅然。
林黛玉是一大早偷摸跑出来的,如今时辰已是不早了,她晚点儿还得回去陪贾母用晚膳。因此即便这烈日高悬,暑热未消,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回赶。
这外边的石板路被日光烤得发烫,热气蒸腾仿若蒸笼一般,林黛玉没走上几步路便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再加上贾府里有碧树浓荫、山涧清泉,这衣裳在幽静僻冷的地儿还好,到这外边来不免就有些不合时宜,再走上一程,她脖颈上的汗巾都已然被汗水浸湿了。
刚开始还没觉着什么,但再走上一会儿,林黛玉的步履渐渐迟缓起来,然后眼皮子也沉得抬不起来,头昏脑涨,浑身乏力,喉咙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塞着,她嘶哑地咳嗽几声,又努力地咽了口唾沫,可喉咙的干涩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这怕不是中暑了……”林黛玉昏昏沉沉地想着,都怪那说书先生非要讲青莲剑仙的故事,她一听便听入迷了,竟忘了时间。她刚想找个阴凉地坐下来歇一会,却是忽然间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了!
黛玉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后背却撞进身后那人坚实的怀里,她下意识地攥住那只伸来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李白确是遭逢了无妄之灾,他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到云梦食肆喝两杯啤酒,那酒虽然滋味不醇不烈,与他平日里喝的烧酒大不相同,但极适合冰镇过后在这炎炎夏夜里痛快畅饮,结果还没到地方,就见着前面一姑娘往后倒过来,他连忙手疾眼快地接住了。
李白将她的身子轻轻揽起,托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肩膀上,再细心观照一番,这姑娘被这高热蒸出了体内的水汽,整个人氤氲成一汪湖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显然已是神志不清。
世人往往对温柔易碎之物多几分怜悯,李白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更何况是对这病恹恹的小美人儿。他叹了一口气,让对方环抱住自己的脖子,轻轻将少女侧抱了起来,那重量跟鸿毛似的,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轻一些。
林黛玉迷迷糊糊地歪着头,只感觉对方垂头露出的那段细长脖颈格外合适,便把下巴卡进锁骨那段弧度里,这一卡倒不要紧,那原本悬在上空的心情,就好像进入了一片绝对安宁可信的领域,身旁的吵闹喧嚣也一同平息下来,让她竟然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了。
李白身姿挺拔,他与林黛玉那身高与体型上的差距,恰好让两人之间一切都妥帖地刚刚好,仿佛眼前这美人儿就该这样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长安民风开放,两人这样走在街上倒也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只是路人见了难免叹两句神仙眷侣。此处离云梦食肆的距离已经近了,李白打算把人带到那里去歇息片刻。
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儿的情况,那张玉砌的雪白面孔硬是被烧出了几分春色,一对杏花眼水光潋滟,眼角也泛着红,一副不胜怯弱的模样,教人瞧着便有几分心疼。
云梦食肆离这里并不远,不消多时,李白便再次见到了那熟悉的招牌,他推门进去,一阵凉意便从底部逐渐升空,夏日的燥热也被甩脱在了外边。
李白先是扫了一眼店里的情形,发觉狄怀英不在,陪着喝酒的人没了,兴致便稍微有些低落,倒是食肆的老板迎了上来。
“客官今儿来得可真早,哟,还带了位姑娘呢……”
李白往往是在外边酒没喝尽兴,夜半三更又到这里来第二场,像今天这般夜幕未临便到店里来的,柳云梦还是头回碰见,更何况怀中还抱了位美人儿。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不知有多少对这位暗许芳心,但他却向来跟座石佛似的,只是每日与诗歌酒剑为伍,从来不曾妄动凡心,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来了。
李白也不作辩解,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柳云梦刚想取笑他两句,凑得近了却发现这姑娘愁眉紧锁,面色绯红,嘴唇发白,显然是受了暑气。
“把这姑娘放到那边歇会儿吧。”柳云梦再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当机立断道,“我去取碗绿豆汤来。”
她说着便要往后厨去,却被李白唤住了,“等等。”
“怎么?”
“顺便给我取几瓶啤酒来。”李白补充道,“要冰镇的,对了,还要点下酒菜。”
“……好。”柳云梦一时有些无语,这位剑仙没有酒估计一天都活不下去吧,还不如改名作酒仙算了。
盛夏酷暑的日子里,空气濡热难耐,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再加上聒噪不停的知了与热意滚滚的日光,实在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
但也有些值得期待的事情,譬如汁水四溢的西瓜,温热懒懒的晚风,橘子口味的汽水,香味缭绕的烧烤,还有那碗能将整个夏天的清甜滋味深蕴其中的绿豆汤。
绿豆这名儿,听起来颇为朴素,但只要细心了解之后便会发觉,这是最贴切不过的名字。从萌芽时期开始,这小小植株不仅冒出来的叶子是嫩绿色,长出来的细长豆荚也会慢慢由浅绿向深绿转变,就连开出来的小花也是黄绿黄绿的,乃至最后豆荚里结出来的豆子,仍旧是一派青绿色泽。这种仿佛能沁入人心的清新凉绿,当真是夏日里最浓厚的绿荫。
这几日柳云梦到店里的时间都早了些,一向最是怕热的她,当窗外汹涌的热浪还未停歇的时候便开始在灶间忙碌,独自沉浸在那氤氲的热气中,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第一位客人到来的时候,便有一碗清甜冰鲜的绿豆汤能入口。
谈起做绿豆汤,似乎是件极简单的事情,无非是煮一碗豆子而已,能有多费事儿呢?但任何看似简单的事情,能做到极致便是不简单,熬绿豆汤也是如此,光是要调和人的口味,都要花几分心思。
绿豆汤分“红汤”与“绿汤”,红汤解毒,绿汤解暑,其区别就在于绿豆是否煮开花了。有人偏爱熬煮许久的“红汤”,粒粒开花,口感软烂又带点粉。也有人钟情粒粒分明的“绿汤”,绿豆颗粒饱满,清爽干净又顺口。
柳云梦就偏爱绿汤一些,上好的绿豆在盆里泡上两三小时,丢入锅中大火煮沸又转小火慢焐,时间上便要掌握极为精准,要刚好到绿豆皮将破未破,而内里酥软粉糯的时候,正是宛如含苞待放的诱人姿态,确实是正儿八经的技术活。
若是觉得单调,还能加些红枣、南瓜、莲子或是百合进去,反正绿豆脾气好,跟谁都能处到一块去。柳云梦觉着夏季倒不用太补,只是放了些莲子百合进去,取其消热清火之效。
店里的绿豆汤是早已熬好了的,但也并不是舀出来端出去那么省事儿,厨房里的细瓷小白碗一字排开,一勺绿豆汤添进去,淋上些许糖桂花不说,还要再浇上一勺冰好的薄荷糖水和一点蒸好的糯米,至于其余的蜜饯果脯便不要放了,中暑的病人可不宜食用太过甜腻的东西。
中医讲究重物性以养生,盛夏其实不太适宜冰凉入胃,绿豆汤里放些糯米,以糯米的温性来中和绿豆的寒凉,倒是对脾胃寒虚的人有所裨益。
“绿豆汤来了,快趁凉喝点吧。”与绿豆汤一起端上来的,还有李白此前要的啤酒跟盐水毛豆,柳云梦看着在趴在桌子上蜷缩成一团的林黛玉,一脸关切地问道,“这姑娘怎么样了?”
她假装没有注意到李白正执扇为黛玉扇着风,能让这天天喊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谪仙人,纡尊降贵为别人扇风,柳云梦估计这太阳的确是从西边出来的。
李白伸手碰了碰林黛玉的额头,觉着温度倒是没刚才那么烫了,又探了探脉象,便回头跟柳云梦说道,“比之前好些了,再饮些绿豆汤便差不多了。”
“那我先去忙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此时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进来,柳云梦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瞎晃悠,便留下这么一句先溜了。毕竟她也不知道林黛玉只是李白从路上拣来的,唯恐自己不小心当了电灯泡。
对于中暑的人来说,能喝这样一碗绿豆汤,无疑是久旱逢甘霖。李白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见她慢慢醒转了过来,便将桌上的小瓷碗推到她面前,开口道:“先把这喝了再睡吧。”
林黛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她转眸看去,一袭白衣的侠客正百无聊赖地倒着酒,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张清俊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她眨了眨眼,却还没醒过神来,只直愣愣地看着人发呆。
李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医术不精,洞察不明,这姑娘莫非被这暑热把脑子给烧坏了不成?
刚刚的记忆一点一滴从脑海深处流淌回来,林黛玉这才想起事情的经过,回想起刚刚她被这人抱在怀里招摇过市,立时脸蛋腾得像着了火一样,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那个,多谢先生……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想站起身来行个礼,没成想脚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又被李白扶住。
“你啊……”李白只想赶紧把这麻烦解决掉,“天色不早了,快喝了这汤歇会儿,早些回去吧。”
这姑娘虽是一身丫鬟装扮,可这又怎能骗得过李白,光是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来的这知书达理的劲儿,他就知道这估摸着又是哪家名门的大家闺秀。
林黛玉乖乖听话,但她刚想挪一挪手臂,却露出个苦瓜脸来,嘟囔道,“刚刚枕着手臂睡,这会儿手麻了……”
“唉……”李白此刻有了自己养了只狸奴的感觉,他举起酒杯的手又放下,端起小白瓷碗,又拿起汤匙,轻轻舀上一口往黛玉的口中送去,“来,我喂你吃点东西。”
林黛玉瞄了一眼面前的绿豆汤,汤水清明透亮,绿豆静卧碗底,几片莲子百合深深浅浅地浮游着,还点缀着些许桂花,更添了几分清白玲珑的香气。底下还盛着一小团糯米,像垒起来一座微型冰山,根本不需喝下去,光是这样瞧着便能祛除几分暑气。
“怎么了?”见林黛玉迟迟不张口,李白问道。
“这绿豆汤,是我姑苏老家的做法。”林黛玉淡淡说道,然后浅浅抿了一口。
苏州人骨子里有着对美食的执着与追求,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劲儿,向来是其他地方的人所难比拟的,即便喝起绿豆汤来都要自成一派。
这绿豆汤看起来精致养眼,吃起来则是沁凉清甜。干净透亮的汤水入口,冰凉透爽也一同流转于唇齿之间,那冰爽得像是夏夜入睡前用井水拭擦过的竹席,又像是河畔边穿过茂密的芦苇涌来的凉风,直接一股脑沁入五脏六腑。林黛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清凉怡人之感流遍全身,这体内淤积的暑气便一点一点消除了。
碗勺碰撞,泠泠作响,待她多品上几口,里面的滋味便更显丰富了。除却绿豆汤的清爽以外,还有缠绕其中的薄荷清香与桂花蜜香,糯米韧而不黏,绿豆清净酥软,层次感极为丰富,送入口中,转瞬间踪迹消失于唇齿之间,只有舌尖残余的韵味诱人一再探索。
黛玉吃东西的时候就跟她的外表一般,淑雅温柔,小口小口的,一碗绿豆汤硬是喝出了品一杯上好香茗的感觉。李白静静地看着她,看她从苍白逐渐变得水光红润的嘴唇,看她脸上沾着的一点汤渍,看她因为害羞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黛玉也在偷偷瞄他,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轮廓柔和的侧脸,看他微微垂下的眼睫,以及如星辰般璀璨的瞳眸。
或许,养一只狸奴也不错。李白心想。
这世人,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黛玉心想。
一碗绿豆汤下肚,林黛玉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来都没有这么通泰过,李白摸摸额头,感觉差不多,便让她再坐着歇一会儿。
“这是什么酒?”林黛玉歇下来,见李白豪迈地一杯饮尽,不由得好奇问道。
“这家店的特产,似乎是叫啤酒吧,应当是取的沁人心脾的意思。”李白自饮自斟,转头问道,“想来一杯吗?”
独饮独酌,向来是件寂寞的事情,而李白是最不喜欢寂寞的人。他喝酒的时候总喜欢找些伴,哪怕实在找不到伴了,与繁星明月、高山流水一同共饮,也是极好的。
“既是特产,自然是要尝尝的。”他这样一说,黛玉还真有点馋酒了,她拣起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让李白为自己斟满一杯,而后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却被呛得咳嗽连连,“咳咳……咳咳……”
“慢点喝……”见到她的狼狈模样,李白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带点笑意,他拍了拍黛玉的背,“别喝这么急吧。”
“确实很清爽呢。”这所谓的啤酒的口感不像烧酒,顺滑又爽快,能感受到密密麻麻的气泡在嗓子眼炸开,冰凉的酒液顺着喉管直达腹腔,而后才是苦中带甜的回甘,黛玉又拿起酒杯,“我想再来一杯。”
“想不到小姑娘酒量倒还不小。”李白再为她斟上一杯,忽然觉得有了些诗兴,随口吟道,“长安美酒郁金香,琉璃盛来琥珀光。”
世人皆赞太白一人独占“三仙”,诗仙、酒仙、剑仙,无酒不成诗,斗酒诗百篇。像是这样随口成诗,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只是这接下来的一句,的确是要再想想。
“琉璃盛来琥珀光,确是再贴切不过了。”黛玉赞叹道,这是咏啤酒的句子,这酒在这通透质感的琉璃杯里,恰好是与最上等的琥珀般光艳的金黄色调。
李白抿上一口,正在沉吟思索接下来的一句,却听见林黛玉接道,“欲把春愁付风伯,桃花流水送流觞。”
字词间的潇洒清隽之意溢于言表,李白眼前一亮,却是对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俩人这下便打开了话匣子,聊着闲话便把柳云梦送来的这一壶啤酒喝了个干净,附带的下酒菜也吃了个没剩,林黛玉正说到兴头上,刚想再叫些啤酒和吃食来,却被李白止住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送你回去了。”
黛玉中暑初愈,李白决定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把这姑娘送回家去算了。
林黛玉愣了愣,理智告诉她的确是该回去了,但她还是有些不舍地说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天色渐晚,外边的暑气也不再那么难耐,沿着河畔漫步更能体会到几分凉爽,从云梦食肆到贾府后门那短短的半个时辰,两人边走边聊,竟走了快一个时辰。
“那个……”黛玉临别前,迟疑了半天,却还是幽幽问道,“我还能有缘再见到先生吗?”
李白送到这里,任务也就结束了,听见这句话,他脚步一顿,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时常会在那里饮酒。”
所谓的那里,当然是他们刚刚共饮的云梦食肆。
黛玉轻轻一点头,随后便往那后门里钻了进去,待看到她逐渐离去的背影,李白才忽然想起,他还没有问过这姑娘的名字呢。
“罢了,还是继续回去喝两杯吧,还没尽兴呢……”他摇了摇头,沿着清河的河畔向回走去。
清风袭来,带来夏季独有的清凉中夹带湿热的空气,更带来一点纯粹的、清冽的草木香,他细细感受着,才发现似乎有一股清苦的药香环绕在他四周。
他有些莫名,不知这味道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走了几步又忽然醒悟——
那应该是刚才那位姑娘身上的味道吧。
他不知道的是,从此这一点清苦味,便如随风潜入梦般,魂萦在他的四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