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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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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回到房里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 只想倒头睡去, 胃里却饿得痛.
桌上一碗面掌灯前吃了一半, 后来匆匆给叫出去弹曲, 转了两三个场子, 快子时才得回来, 如今面已泡得稀烂, 浆坨着, 筷子也挟不起来. 朝云勉强吃了一口, 冰凉糊腻的一团堵在喉咙里, 怎么也咽不下去, 只得放下筷子.
房里只她一人, 早先一同出去的新荷换了两个场子, 如今也不知在哪儿, 倒还没回来.
朝云吹了灯, 倒头合衣栽在床上, 被套褥子里立刻散出一股子油腻腻的花粉头油人汗味儿, 酝在一起, 她第一次简直不敢沾一下, 勉强躺上去时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而如今, 如今, 她已太累, 累得不需要故意去习惯. 人沾在床上意识已迷糊, 再睁不开眼皮. 本以为会有很多人事入梦, 却只沉沉地昏睡过去, 无梦无痛, 只是累, 抽干了力气的累.
睡得这样沉, 始终却是警醒的, 听见一声门响立刻便挣扎着清醒了, 却只睁不开眼. 门 “匡啷” 被推开, 暗沉沉房间里忽然微微亮起来, 外头人未进来, 笑先传来.
“进来呀!” 听声似是新荷.
朝云勉强自半撑起身子, 也不知这会儿是几时了, 听见步伐响动, 跨入门槛, 有人低低的笑声.
“五哥,你最近也不来找我了, 怕不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一把声音蜜一样, 滴得出水儿来, 酸水. 朝云却是心头一惊.
“你这缠人的, 我都叫你榨干了, 还哪儿有力气看别的姑娘.” 听着却是男人的声音. 朝云半撑的身子僵住, 缓缓悄悄躺平了下来, 将头身更往床里躺, 一时间如卧针毡, 尴尬又窘迫, 手心微微冒出汗来. 苦笑, 本以为经历一场没有什么是能让她变色的, 要到这一刻才知道, 原来沦落, 是可以这么龌龊的. 不, 不止, 还能比这更糟, 也许没几天, 她也是要这样陪着男人睡数着时间赚钱的. 她还以为自己已见识过最坏, 从艘桓苯鸶瞻倭兜肚共蝗肷砹四? 忍不住哼笑一声. 是她没见过世面.
“五哥! 你就会笑人家.” 新荷不依地撒娇.
魁五抓着她打在胸口挠心的粉拳, 握在手心儿里, 把人拖近了, 就着侧脸香了一口. 新荷欲迎还拒地侧了上身微躲了, 手里一方帕子抖过去, 扑在男人脸上. 两人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朝云浑身抽缩得僵硬, 十分的睡意已醒了九分, 那最后一分是吓散的. 恨不能床板上立刻开条缝把她吸进去, 幸好幸好, 她睡前累得没顾脱衣服, 想必以后, 也不敢脱衣服睡了吧.
魁五锢住新荷在怀里, 就口亲了个嘴儿, 惹得新荷一阵娇笑. 这一抬头侧脸的功夫, 魁五忽见对面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背身对着他们, 合衣而卧, 并未曾盖被子, 仿佛睡着了. 可那背脊绷着, 绷得太紧了, 脊骨仿佛随时都要断了. 她狠缩着身子, 恨不能把身子缩成个球儿去, 恨不能把那球挤成一点, 把整个人躲藏压缩到消失. 人寂寂静静的, 像一只冒充刺猥的小兔子,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背脊上, 微微露出脖子上一点腻白的肌肤, 忍不住叫人想看见更多. 肩头胳膊上揉皱的层叠的绿烟似的纱衣一点儿, 一点儿, 微抖,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怪可怜人的小东西, 看上去那么软弱, 尴尬, 张惶, 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知道她没睡, 他也本不该在意的, 只不知怎的觉得不对劲, 在这么一副背影前做那么一回事儿……
魁五轻轻拉开新荷, “你房里有人? 芳满不是上月就出去了么?”
新荷努努嘴, “诺, 你看到的嘛, 还问我. 冯姑前两天才配到我这房的, 说是九姨亲自买下来的人呢. 一首曲子也不会弹, 这两天功夫才开始记谱儿呢. 也不知怎配到这儿来了.” 新荷唠叨了两句, 见魁五眼睛尽往朝云身上溜, 也不耐烦了, 拿手打他, “哎呀, 管她干什么呢? 好不容易的机会, 你来嘛.”
魁五笑, 眼角里总是对床人影子细细瘦瘦有些倔强僵硬的湖绿廓子. 嘴里道: “不呆了, 叫冯姑九姨知道了, 不剥我皮.”
新荷哼笑, “怕什么? 你是葛爷那边过来的人, 别说冯姑, 就是九姨也得对你另眼相看啊!”
魁五脸色微一冷, 晃着光, 新荷没看真, 还在那里装娇弄痴.
魁五淡淡将抓在他手里的她的腕子松甩了, 道: “今晚不了.”
新荷脸上下不来, 拿帕子扇了魁五左面脸, 跺脚恼道: “死没良心的, 三个月你才来我房里几次? 十个指头都数得清! 你道姑娘稀罕着你? 你今天出去就别再来了!”
绢丝拂在脸上麻飕飕的, 魁五笑嘻嘻顺手将那帕子扯了, 她扽, 扽不回来, 只好拿眼瞪了他瞧. 他扯着帕子的另一头, 不知怎么地就连人带帕子一起拽过去了, 他的手指靠着她的, 他将头低了, 鼻息喷在她颈子上, 贴着她耳朵低喃: “改明儿来找你.” 说着, 忽松了手, 提了灯笑嘻嘻退出门去. 她就一下子失了力, 晃回身子, 有些空落落的. 见他把门关了, 屋里一下暗了, 她哼一声. 半晌, 自桌上摸了茶壶倒了杯冷茶, 含了口茶水将口漱了, 看一眼对床暗暗僵僵的人影子, 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噗” 一声将茶水吐在地上. 摸索着拆了发, 怏怏的上床睡了.
床上, 朝云轻轻松了口气, 这方觉得身上微粘, 竟是出了一脊背冷汗. 好久, 听对床没动静了, 才轻轻将被子拿脚夹弄了, 拽上来, 盖了. 那一股子汗腻花粉的怪味儿, 就着桌上冷面疙瘩的饭味儿, 腻答答绞上来, 丝丝贴着鼻腔往下爬. 朝云眉眼鼻子都皱了, 累得狠了, 终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