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杂章之三 明夜逢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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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八年行走江湖, 回头竟无一事可记可忆. 漫漫人生对我, 已无意义. 冗长的时间将一切崭杀. 到头来, 我不知我得到了什么, 也不知自己想得到什么. 唯一的安慰寄托, 恐怕只能是这神捕木兰的戏称美名, 当然, 许多人说我这是浪得虚名. 一个王爷的女儿, 自小锦衣玉食任性骄纵, 如何能做出什么大事业? 难道不曾听说么,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这一种风光也只是锦上添花飘蓬虚无的表象. 若有重案奇案, 里外上下从无人指望于我. 但结案时分, 或有那有求之人将一切功劳双手赠于我. 我只希望柳卓不是这样的人.
说起我第一次破的案, 那是在深宫中, 尤记那女子凄厉声音, 声声滴血, 诅咒我与锦妃不得好死. 你一定不知, 歌舞升平百花争艳的宫中竟有如此惨绝的私刑, 同是女子, 她竟将别人削足埋入盐缸里, 正巧被我撞破, 想我不过十六岁年纪, 竟是不怕, 使出三脚猫的工夫将她擒下, 交于皇后处置. 皇后赞曰, 宁王三女承德郡主胆识过人, 见义勇为, 为正德法, 不畏险恶, 真是女流中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 当赐封忠勇公主.
当然, 皇上并未曾封我裁粗矣鹿? 只在朝堂上赞曰, 王叔有女若此, 当让多少公门中人汗颜惭愧. 并戏称我为神捕木兰. 与朝臣附和中, 竟下旨封我为六扇门中一等捕快, 赐我金刀令牌, 准我御前行走, 自由出入后宫. 以后拍马奉迎场面周旋之事自不待言, 更兼我行走后宫方便, 与妃子娘娘们互通有无, 勾连照顾, 少不得人托我办事, 竟也助着连破数案, 名声大噪, 居然也在公门中挂个虚名闲职, 四下游山玩水兼出工差办案, 在江湖中也混出点儿小名堂.
说到这儿, 不免提及些细节, 诸如: 锦妃是我姨母, 而那死去的女子, 是当时正三千宠爱集一身的丽妃娘娘, 皇后的死对头, 众人鄙为亡国妖姬的南蛮灭国皇妃,之类, 更不用说, 丽妃当时正怀胎三月有余, 而今圣并无子嗣……
阿惟为此, 怪我至今. 这蠢儿, 喜欢丽妃. 朝臣倒是为此松了口气的, 因为丽妃进宫也不过正好三个月, 大有人质疑她腹中胎儿身份. 为此, 皇上也不曾当面怪我, 只父王, 事后整整月余也未曾同我与母亲言语. 也罢, 以往十多年的岁月, 他与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知道足不足千句. 他还有兄姐弟妹众位姨娘妃子疼爱关注, 不劳我凑兴. 自此, 我更名正言顺离开了宁王府, 四下游走, 乐得自在, 只可怜我母亲想不开, 一辈子关在里头. 而我, 我只恨那夜夜噩梦, 满手鲜血的女子抱着一血囊似胎儿, 恶狠狠嘶叫, “锦妃, 你不得好死! 你, 你也不得好死! 我作鬼也不放过你们! 孩儿, 我们作鬼来吸干他们的脑浆吸干他们的血!”
八年后这一夜, 异地他乡, 旧梦重温. 我坐起来, 无动于衷地擦擦额上汗, 我并不曾悔过. 她并不无辜, 她害那女子也是真的. 本来翩飞起舞, 玲珑精致的一双脚, 被她命人生生斩断, 浸在盐罐里, 红盐满缸, 人白如盐. 那一种失血惨白的颜色, 我也至今记得. 说起来, 我与她还算是同乡呢, 母亲是南蛮来的巫女, 我身上也有一半南蛮血统, 据说, 毒过鹤顶红.
前事休提, 且说今日.
近日我奉邀前来处理江湖中新近耸人听闻的 “血鬼” 一案.
据说凶手不是人, 民间传扬说是凶神恶鬼所为. 又有武林中人说, 此乃是魔教传闻中以人血练习魔功的魔头又再出现, 兴风作浪. 公门中倒无多少见解, 人云亦云. 总之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说法都有, 俱无见证. 唯独真实存在的, 只是一具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连我这样的假内行也看得出其中大半与此案无关, 恐怕是旁人借机作乱脱罪的结果.
可以确定是被吸干鲜血而死的, 其实只有一, 二具尸体. 剩下受伤的苦主倒是很多, 却也是众说纷纭, 没个定见, 其中也有几人吓疯了, 胡言乱语. 总之大概线索可总结如下:
第一, 作案动机不明, 案发时间多为夜晚, 地点偏郊.
第二, 作案人很可能武功高强, 尤擅轻功, 或者是多人作案.
第三, 受害人多为男子, 伤处多在手腕颈项等主流血脉位置.
第四, 案犯身段中等偏高, 案犯玉面红眸, 指长甲利, 很可能是女子, 样貌不详. 但据受害人口供, 案犯长相奇美, 红眸妖异, 摄人心魂. 据推测, 案犯可能习得媚术迷魂法一类邪功, 或者作案时使用了迷人心智的药物.
江湖中人提及, 称其为 “玉妖” “血鬼”. 公门中查无头绪, 恐乱人心, 草草以 “猛兽行凶” 或者 “疾症暴毙”定案. 说起来, 此次请我来参详事宜的, 还是江湖中人, 只因当今武林盟主义子柳卓对此事格外关心, 差点发出武林帖, 集众追捕魔教吸血妖人.
啊, 差点儿忘了介绍, 我姓萧, 萧明夜. 江湖里, 玉面金刀说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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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说: “贵不及玉面金刀, 冷不及天山玉狐, 媚不及妖姬玉凤, 快不及仙山九玉, 雅不及雪衣玉剑, 狠不及玉梳天杀.” 又说: “千金难买玉回春, 万金莫救观音敌.” 近来更新添一句, “夜逢玉妖, 魂逝血尽.”
我说, 我说什么呢? 我这个少数窥见玉妖后还算正常的人, 被众人追问打探着, 只是无话可说. 良久, 良久, 方慢慢道: “玉妖……, 玉妖不随便杀人.”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我, 我侧眼望去, 唯见柳卓恍惚微忐忑的神情, 刹那明白, 他与她, 定有瓜葛.
是的, “她”. 玉妖是个女人. 表里不一, 迷一样的女人, 有着兽的本能. 我一直不知道, 喝一个人的血, 可以做得如此干净斯文自然.
她轻轻地将尾随搭腔的男子头发揪住反手一扭, 膝盖压在对方后膝窝上, 伸手一刀, 血自脖颈中流淌出来, 滴落在不知何时早放好的碗里. 碗将满时, 就手点了对方穴道止血, 轻轻将惊木的人推开一边, 端起一碗热腾腾的血, 就口慢慢喝下去, 仿佛是一碗汤, 一杯酒, 一盏茶…… 鲜血尽入了口, 再将碗在小溪里冲干净, 舀上一碗水, 拿手温了, 慢慢喝下去洗漱着口腔肠胃. 我藏身树丛后, 但见她站起来, 缓缓吸了口气, 将碗擦干收起, 扬长而去. 月夜影渺, 人踪鬼迹难寻. 地上, 不知何时划出一行字, “君既尾随至此, 救死扶伤自不在话下.” 方知, 原来她早知我在跟着, 看着,却如此沉得住气, 有条不紊一件件做来, 连留言委托脱身等收尾工作也做得头头是道.
她, 刚喝过人血啊!
而那人, 倒在地上, 晕迷着, 竟不急惊恐, 已叫人割破脖子吸了一碗血去. 醒来, 面色微白, 恍惚以为梦中,却也并无大碍. 若不是旁人说于他听, 尚不懂得后怕. 我只不知, 她是人是兽……
回头去看, 柳卓面上复杂交错的神情, 我心口微沉.
人散后, 我且问他: “你与她什么关系?”
他抬头, 迷茫, “谁?”
“玉妖.”
他皱眉, “何出此言? 我并不认识她.”
是吗? 我轻挑着唇, 打量他, 不再多说. 他已站起来, 匆忙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 一切朦胧而又清晰. 依稀又回到过去, 母亲说: “男人是一种兽, 再好的皮相, 心子里也总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脏.”
母亲说: “我不要他好过.”
姨母说: “做女人么, 总要做那男人心里唯一的女人.”
皇后笑抚着我头顶说: “好伶俐的姑娘, 小小年纪已知道除妖, 狐妖.” 那一阵子的凉, 像一条冰冷的虫子, 软软蠕蠕自脑心头顶爬下来, 蔓延过脊骨, 冷过听丽妃那一句: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营营役役十数年, 所觉不过如此, 天下大同, 朝廷如此, 王府如此, 江湖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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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卓这个人, 不简单, 需得防备. 回去说与离尘听, 她只是不以为然. 其实男女间的事本无道理情由可寻, 她既不愿意听, 我也无意多言.
听说, 美女栽跟头也比别人痛些, 因为大家都在看着呢. 我望着离尘的侧影微微叹息, 她真是长得美. 隐约想起另一个玉一样的人来, 宁夜下, 她冰凉凉平静的脸, 远远甚至看不真切, 却已过目难忘, 即便是染了血, 却依旧是那玉一半的态度----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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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她, 依然是月下, 林中, 夜里.
她似乎特别喜欢夜, 又或者做这种非人的事总是见不得阳光的吧?
那一夜林中特别的热闹, 上苍一贯的幽默. 一个武林正道中人做了鸡鸣狗盗之事, 却被行侠仗义的邪道中人一路追赶着. 只可惜那人也实在自不量力, 英雄救美却不能立敌. 两人胡缠乱打,眼见那邪道中人已脑袋不保, 我本在考虑暗中投石相救, 却突觉得面上一阵风过, 眼前一花, 对阵两人当中便多出了一个. 远远见她伸出一只肉掌去握那刺来剑锋, 本以为她是艺高人胆大, 十拿九稳, 却不想到她紧握剑锋的手心里丝丝滴下血来. 对方挥手提剑去削她手指, 剑软软无声扬起, 惊看, 却短了三分! 再细看, 她掌心里血里含银, 一滴滴落地有声, “啪嗒” 砸在地上, 渐开一朵朵银星子. 原来那半截儿剑, 竟沾血融了!
对方倒也不是省油的灯, 经此大骇, 片刻惊诧, 电光石火间抬起左臂, 毫无预兆的, 一蓬乌茫茫的牛毛细针如网似雨地迎头射来, 竟是不容忍半点活路, 想必是已认出了她. 那邪道中人却是够义气的, 一声 “小心” 还未叫完, 人已从后面扑上来, 一把推开了她, 一蓬针雨点点洒落在他身上, 黑色的珠血细细密密渗出了面孔眼珠, 竟是连叫一声也来不急, 便倒地气绝了. 连我这颇熟悉南蛮毒物的人, 也是一惊, 好霸道的毒药!
也只是一刹那, 一只手, 白森森搭上他的脖颈. 无声无息地, 她站在那里, 远远相隔, 我忽然觉得骨冷, 方察觉那森冷的气息渐渐自那瘦削的身躯里弥散开来, 不似杀气的浓烈狠辣, 更不是怒气的暴烈狂躁, 只是冷, 阴冷. 她站在那里, 四周仿佛形成旋涡似的气场, 如地狱幽冥洞开鬼门, 欲将一切生气吸进去. 我站着, 一时竟不能动. 只听见那男子 “簌簌” 发抖, 放话求饶, “你……, 我…, 我, 我是林… 林家…,家, 家的亲戚. 你…, 你, 要是杀了我, 我叔父写意剑林盛不会放, 放过你的!!”
我微微诧异, 咦, 竟是写意剑的侄儿么? 那是不能不管了. 正欲跳出去. 却听见她一声轻笑, “口各口各” 一声, 明明声若珠落玉盘, 但那一种脆啊! 仿佛什么东西折断了. 也只刹那, 我便亲见了, 折断的, 是他的脖子!
自问大风大浪我也见过些, 可当时眼见着她侧头扑上去, 一双牙齿没入了对方脖颈, 我竟惊怵当场! 那“沽沽” 的冒血的声音渗人, 她手指轻轻一扭, 然后, “口各啦,”微微一响, 便如一声轻笑…… 她松了手, 对方便软软倒下去, 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我已前所未有的速度扑越出去, 也许是恐惧刺激了体能和胆量罢, 我伸手, 手指搭在她肩上, 却一招也没使出来, 只见她转过头来, 冰雕玉砌森白透明的一张脸, 上面, 上面, 那一双眸! 竟是红色! 如淡淡的血化在冰里, 越结越浓, 齿珈 (十成错别字字, 知道正确的麻烦告诉我, 谢谢!) 还浸染着鲜血, 一股腥气夹杂甜香扑鼻而来, 冷幽幽捉摸不定. 分明做着如此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事情, 那一张脸, 却美得离奇, 浸透了鲜血, 艳艳的瑰丽, 美得带煞!
她静静盯着我, 不动不言. 我竟猜疑, 两人当中, 若有一人疯了, 说不定是我. 这样想着, 手指却没闲下, 趁机快速点了她胸前气海穴, 锁住她内劲. 她望住我, 微眯了眼, 那狭长冰冷的一双眸不知何时, 竟变回了墨玉一般的黑色! 我只觉得通体冰凉, “嗑瑟瑟” 这才发觉自己牙齿打架.
却听她问:“你认识林盛?”
我只不懂为何这样怕她, 分明已点了她重穴制住了她. 勉强答: “是.”
“若见着他, 告诉他, 抱歉我杀了他侄儿, 但可惜, 他真该死.” 说着, 转身儿软软飘出去! 轻烟一般, 就要散了! 不似人, 倒似一缕魂魄! 我明明, 明明! 明明点了她的穴道!! 跺脚, 欲要追上去, 这才发觉自己手脚都在抖.
一切仿佛一场离奇诡谲的恶梦, 只地上两具尸体真真切切躺在那里. 一具, 已化成一摊乌泥, 偶有白骨如石头, 碎溶在里头. 我浑身发冷, 胃液翻涌. 倒退一步, 再看那旁边脖颈折断, 喉咙血肉模糊的尸首, 耳边响起她那一句: “可惜,他真该死.” 我喉头语涩……
万幸, 她今夜定是吃饱了, 竟放过我.
或者天幸, 我还没那么该死?
只由始至终, 我不知应将她看作人, 还是兽. 白玉般的面孔, 死火般的眼, 吸血的妖人. 玉妖…… 这名字, 是极配她的……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杂章之三 明夜逢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