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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杂章一 错菜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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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东临满意地看着朝云顿住脚步, 慢慢回过了头, 并不曾全转过身子来, 只那样, 看着他,有一些惊讶. 微皱着眉, 看着他, 似不明白, 那样子, 染着三分的迷惑,竟是难得一见的娇憨. 毫无预料的, 重捶着他, 高东临一下子蒙了. 就那样, 凝着一脸扭曲的狰狞, 看着她……
眼前, 她慢慢展颜, 忽儿轻笑一声, “我拿你当人看过.” 无悲无愤, 没有指责, 和……, 和轻蔑,只是淡淡的, 如此自然,似她背去的身影,对着他, 了然而逝, 没有一丝的牵绊……
高东临胸口一冷, 似裂, 一道浅浅的口子, 渗着血腥, 有鼠狼兽爪四面抓扯, 腐败不堪. 那女子远远站着, 人淡如菊, 香飘清妩,红唇, 艳若蔷薇花瓣, 一开口, 一句话, 直戳入他腥朽的心肺中, 遍生着玫瑰的刺, 一路倒拽下来……
他痛跌在地上泥泞中, 不知是泥染了他, 还是他污了泥. 再没有想过, 两相竟如此混合融洽. 心中不知是痛是惊. 我怎么会这样? 抬头, 欲寻天问地, 四下苍茫, 只有她已远去了的身影, 渐行渐失……
完了.
完了……
朝云静偎在凤箫馆廊前竹椅中, 晚天无星, 月影朦胧. 这样热闹的夜, 原不该独自消磨. 可明明这样凄清的景色, 为何不阻墙外欢声?
朝云手中有杯, 杯中有酒, 酒浇灌的愁也如醉如痴. 从来醉人是苦酒, 万千痴迷为情苦. 人笑, 她苦, 哪就来这么多的苦呢? 不过因为不悟吧? 痴儿. 她笑了. 饮了酒. 再满上一杯, 当月敬了. 来, 素素, 我们喝一杯. 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 孟浩, 干了呀.素素嫁人了, 从今往后, 衣食无忧, 家豪夫贵, 使仆千百. 来, 我们干了罢, 她要过好日子了, 你也不用再辛苦了. 大家都好了,都好了……
孟浩, 你要祝福她, 好好的.
这样想着, 酒下了肚, “噗哧”一声笑出来. 痴儿, 还不悟么? 大喜的日子呀.
忽儿听见人说: “姑娘, 杜老板来看你了.”
“谁?” 夜凉脸晕, 酒意喜色上了头, 眼里耳里, 心里, 都似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子.
“朝云.”
她笑上前去拉他的手, 哎呀, 杜平. “杜平? 你怎不去喝喜酒呢?”痴痴笑了, “他们没请你么?”
茫茫然间, 似醉夜唱戏, 好笑的紧. “也没人请我呢.” 手心里暖暖的, 手背渐了泼出来的酒,没入喉咙也是辣的.
听着耳边人说: “你醉了.” 声音温平, 暖着耳,却似醒了酒. 点点头, 承认着, “是呀, 我醉了.”
为什么别人不醉呢?
耳边闷槌似有人声炸地, “你不要无理取闹!” 看着人把人命干系分在两边, 放在天平上称, 指给她看, “看, 哪边重? 要哪边?”
是呀, 是我太任性了. 但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理智?
真的, 真的, 是醉了……
朝云静下来, 软软的, 将要坐下, 温腻的声音平和, 轻笑,“我醉了. 失礼.”
有人拉着她,拉入怀里. “小荷, 你去倒杯暖茶来醒酒. 这里有我.”
朝云轻轻摇头, 浓笑染酒, 声语如唱,“何妨一醉再醉?”
杜平揽着她, 揽进怀里, 轻拍着她的背, 想要安慰,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默默的念, 朝云…, 朝云……
她倒在他怀里, 这样安静. 轻轻的抽吸一声, 不知可是哭了. 待她抬起头来, 却是满面幽茫的笑意, 带着半分的歉意, “你难得来, 我竟醉了.” 那么理智的态度.
他面上有细微的牵动, 看着她, 只是看着她. 她的眼落入他温醇的眼里, 忽然侧开了眼. 一时, 两人只是不能语.
良久, 她平静地说: “杜平, 陪我喝酒.”
……
清酒代了暖茶. 两人同坐在竹椅中看星月.
他的担心, 她的平静.
她满了杯, 说: “也未尝不好.”
他看着杯中的酒. 酒里有她飘摇的倒影. 朝云枕在他肩头, 看着天, 淡淡的微笑, “素素嫁入豪门, 至少吃穿不愁, 生活稳定. 若再过二三年, 生个一儿半女, 也是贵夫人太太了.” 又补充, “总比在青楼好.”
他看着她, 听着她说着,“吃了这么多的苦, 享享福, 也不错了.”
“你说是不是?”
他嗓子有点儿梗, 只是点头.
“所以, 是好日子. 我们该喝酒的. 来, 我们干!”她碰了他的杯子, 酒沿儿洒出些酒来. 笑说: “祝素素早生贵子, 生活平顺.” 他点头. “祝宫姑娘福禄双全.”
她一倒头, 饮了酒. 他陪着她饮了.
二人再无话. 只酒不断.
再醒来, 已不知何时了. 天下一片大亮. 睁开眼有些刺目, 再一看, 二人彼此靠坐在廊前竹椅上, 竟是在露天地里吹着风, 喝了一夜, 醉了一夜. 浑身的酒气快要发酸了. 二人相视而笑. 撑着坐起来. 朝云手里还拿着酒杯子, 站起来叫小荷, “小荷,小荷,打盆洗脸水来.”
“小荷?!”
连叫了几声, 门口儿才慌慌跑出个丫角小姑娘, 眼圈儿通红. 朝云正吃惊, 打趣道:“咦, 你昨儿个爬墙去了?”
小姑娘扑簌簌掉下泪来. 朝云吓了一跳, 以为小孩子开不起玩笑, 不敢再多说, “好了, 怎就哭了? 你去吩咐下头, 说杜老板留在这儿用午饭了. 叫他们……”
“姑娘……, 宫姑娘……, 被抓了.”
朝云弯身正要去捡那地上的酒壶. 手指尖儿碰上了壶嘴儿, 捞上来, 杜平心头, 却是猛地一沉.
“宫姑娘杀了人, 大早儿被官府锁走了.”
朝云弯着身子, 微侧了脸, 侧耳倾听的样子,“嗯?” 声音特别的温和.
小荷又急又吓, 有些呆呆的.
朝云直起身子来, 杜平忙扶住她. 听她问: “你说什么?”又笑, 解释说: “昨晚喝太多, 这会子还有些蒙. 你刚才……”
小荷哇一声哭出来, 扑通跪下来, 手里还抓着朝云半片裙角, “姑娘! 宫姑娘怕活不成了.”
朝云木木地站着. 杜平喝斥道: “小荷! 不要胡说!”
小荷只是哭, 哽着嗓子摇头: “不,不是乱说. 宫, 宫姑娘, 把, 把国丈的侄子杀了. 拿血写了状子说要告阎王爷玉皇大帝,要给孟公子申冤. 现在叫抓起来了, 满街都在传, 说她疯了.”
杜平扶着朝云, 朝云弯了腰去扶小荷, 这才发现手里抱着的酒壶. 软退了半步, 将壶放在地上,由杜平半架着, 摸索着坐在竹椅上. 叫小荷,“你起来吧.”
“哇……, 姑娘……” 脚边, 是小荷的痛哭声, 朦茫茫的, 堵心. 远天, 热辣辣的日头却没有温度, 照得四处银鳞, 斑剥一片, 那漫泛着金属色的光泽, 沉掂掂, 四下里像灌了铅.
朝云颓然阖了眼, 双手掩着脸, 慢慢, 涩涩揉搓. 口里茫然说:“我要坐一坐.”
这一坐, 似再起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