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传说》森凌

23、归来

　　风魂和凌筝走进餐厅，雪静正好把餐具摆好，见到他们，赶紧跑过来，笑着对凌筝说：“嗯，气色不错！看样子，我的药膳确实挺有效的！来，快坐下，这是我刚煮好的百合冰糖粥，你尝
　　尝！”说着，便拖开椅子，让凌筝坐下。威廉踱步进来，慵懒地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凌筝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喝粥，“感觉怎么样？”凌筝放下碗，点点头。正要接着喝，威廉突然抓住她的手，扳过她的脸，“你的嘴怎么了？莫不是……”说着促狭地对风魂笑了笑。这时，雪静也坐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关切地问道：“对啊，你嘴唇怎么回事啊？”凌筝看着他们两个人，没有说话。

　　风魂摆了摆手，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不用在她面前强颜欢笑了……她都知道了……”雪静和威廉听了这话，便都撇撇嘴，沉默下来。

　　凌筝突然站起来，跪在地上，低着头，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餐厅一阵寂静。

　　凌筝强忍住落下的泪，“都怪我！要不是我任性地对湖儿提出要求，那么她也许还有机会活着……我根本就不配做什么引路人！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让你们失去了……失去了亲密的伙伴……我真的……我没有资格……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泪水还是肆意地决堤，流淌在脸上，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清晰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来不知道，身边的人，会这样逝去。从来不知道，死亡，就在自己身边。之前的所想，多么幼稚天真，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曾以为，自己会是多么地勇敢，去面对一切。殊不知，真正的自己是多么地软弱，承担不起一切。好恨这样的自己，好恨好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当意识到这一点，却已犯下无可挽回的滔天大错。我该怎么做，才能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我该怎么做，才能挽救那些美好的时光，我该怎么做……

　　泪水就这样决堤而出，最后干涸，干得眼睛发酸犯疼，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连泪水的滋润都离自己而去，只剩下了那无力流淌的血，一滴一滴地溢出，模糊了一切，却抹不去悔恨的心。世界就这样黯淡下去，似乎没有出口……

　　“你所能做的，就只有道歉吗？”一个冷峻的声音在凌筝背后响起。

　　凌筝没有回头，喃喃说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道歉吗？就只有道歉吗？……”猛地一转身，大声地绝望地喊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那人深深地看着凌筝，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得雪静怯怯地喊了声“教授……”，凌筝身子猛地一震，眼前这个人就是教授？！

　　江轩一身黑色军装，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他对雪静三个人颔了颔首，走到凌筝面前，望着那双盛满惊奇的墨眸，单膝着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向凌筝，“引路人，我的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凌筝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那沧桑的大手上，腕上的五角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江轩拉起凌筝，凝望着她眼角的血泪，轻轻叹息一声，口里吩咐着：“雪静，拿药箱来。”雪静应声离去。凌筝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教授，他已满头银发，但面庞并不呈现老态，眼角的皱纹被金丝边框的半月形眼镜遮住，那双眼睛并不如想象中犀利，透着慈祥与关爱，只是那眼里的血丝露出一点点疲惫，加上他挺拔的身躯，凌筝只觉得他正值壮年，如同一位父亲一般看着自己。

　　感受到了凌筝探究的目光，江轩眼里溢满回忆，她终究还是忘了他啊……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孩子，不要再自责了，人各有命，自有天道，不是你一念之差就能左右的。你是引路人，千百年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只有你才能引领我们到达光明的彼岸啊！相信自己，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凌筝抚摸着手上的手链，迟疑地说道：“也许不是我，你们应该找个聪明果断的人，不是我……”

　　江轩抬起她的手，那银链上的五角星正绽放出越来越强的光芒，他伸出自己的手，只见那光芒渐渐裹住他的手，慢慢地，光芒淡了下去，江轩的腕上围绕着一条细细的光晕，这时，雪静拿来了医药箱，江轩打开箱子，用棉签蘸取了凌筝眼角的血，然后伸进光晕里。那银色的光晕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竟开始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颜色也变了，成了淡淡的紫色，颜色不断加深加深，一束强烈的紫光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餐厅！那束紫光如丝带般环绕在凌筝身旁，仿佛是与凌筝嬉戏般，最后紫光离开凌筝，凝聚起来，在那紫光中竟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紫光渐渐淡去，那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大家看着那个人，都惊呆了！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凌筝莫名地看着大家的反应，只有教授神色淡定，但仔细看，却也能看出一股激动的情绪在支配着他。凌筝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渐渐成形的人，突然心里一动，有股莫名的感觉在心头缠绕，心跳竟越来越快，凌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家又都不说话，心竟越来越乱，都控制不住了！

　　那个从紫光里走下来的人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睛是诱惑的紫色，显得无比沉静，在这沉静下却似乎压抑着强烈的情感，“大家，不欢迎我吗？”

　　雪静捂着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威廉竟不知所措起来，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喜悦；风魂僵立着，握紧着拳头，呼吸急促，良久，走上前去拥抱住那个人，哽咽道：“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那人也大大地抱住风魂，揉着他的头发，捶了捶他的肩膀，声音也颤抖起来，“是我……是我是我！我，回来了！”两人松开后，他又走上前，紧紧地拥抱了威廉，威廉嗔怪道：“好小子！你居然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他淡淡地笑了笑，走到雪静面前，雪静激动地抱住了他，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你怎么会丢下我们？！我特意给你求的红绳，一定会保佑你的！”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松开雪静，擦去她激动的泪水，转身走到江轩面前。两个人都默默地看着对方，眼里却盛满了复杂的情感，他双脚一收，挺起胸膛，敬着军礼，“报告教授，上将江户，归队！”江轩默默地点点头，嘴角紧抿，强抑制住自己奔涌的热泪，沙着嗓子说道：“来，见见引路人吧！”

　　凌筝看着他们相聚的场景，早已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男子的身份，可当他那双紫色的眼眸投向自己时，心却又乱了。她抿抿有些干涩的嘴，轻声说道：“你好，我叫凌筝。”

　　江户看着眼前这位女孩，脸色略显苍白，眼角凝着血珠，墨色的眼睛里闪过些许紧张，长至腰际的墨色头发裹住了她的身躯，江户竟隐隐觉得心疼，柔声道：“江户见过引路人。”

　　江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一眼，沉声道：“都来我书房吧。”

　　一行人来到书房，坐定，江轩缓缓开了口，“威廉，你是不是疑问最大啊？”

　　威廉也没有吃惊，自然地点点头，“是。我自从得知江户‘死亡’的消息，便私底下翻出来当时的战况资料，我发现江户的‘凤凰’居然没有最基本的电磁保护膜，我便去找东方乾，他说是您让撤的！”说完，威廉毫不畏惧地直视江轩。

　　江轩倒是点点头，大家都讶异极了，风魂忍不住急道：“这是为什么？教授！江户是您儿子啊！”

　　江轩身形一震，江户默默地看着地板，没有说话。“你们都知道了？也是，薇薇应该也说了……是的，我不否认，江户是我儿子，但他首先是一名军人！那场战役是他的劫难，如果他渡过了，那么他就是接替我的探路者！但如果他没有闯过去，那也是他的命数……”

　　“那为什么要撤去保护膜？”雪静依旧不解。

　　江轩叹了口气，“凤凰涅槃，生之本能。没有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没有最强烈的求生意志，你以为能熬过来吗？我撤去他的保护膜，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他在以江户的身份生活的最后一刻绽放出全部的光华！因为，从那之后，你不再是江户，而是无名无姓的探路者！”

　　“您怎么确保他能熬过呢？”风魂仍心有余悸。

　　“是的，我也不确定。所以，当我得知他牺牲的消息时，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悲伤……阿户，对不起……”

　　江户站起来，扶住江轩，低声说：“爸爸，我不怨您，我的命，自有造化。”

　　江轩看着比自己还略高的江户，听到那一声“爸爸”，心竟不能自抑，一颗晶莹的泪珠滑出半月形眼镜。他紧紧握住江户的手，“我的阿户，终于长大了！”

　　说着，走到凌筝面前，拉起凌筝，将他们两的手放在一起。玄白星链发出光芒，将两个人的手缠绕在一起。江轩郑重地说道：“玄白星链选择了你们。每当新一任探路者即位前，都会有一次天劫，即凤凰涅槃。如果二人皆有天缘，那么玄白星链能在探路者涅槃的那一刻护住他的灵魂，待引路人的至真至纯之血作引，便能恢复肉身，灵魂注入，此后，两人便生生世世互为羁绊，永不分离。有很多准探路者与引路人缘分太浅，导致涅槃之后灵魂飘散，无法聚成人形，最终灰飞烟灭。幸运的是，你们二人渊源颇深，阿户方能重生，接替我成为探路者。”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竟有相依相靠之感。又听江轩继续说道：“你们二人之间感应最强，也羁绊最深。你们要同甘共苦，同心协力，万不要负了这世人的期盼。要深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切不可感情用事。这世界，便由你们来创造！”

　　“是！”凌筝和江户双双领命。

　　“在引路人和探路者的身边，还有‘大护法’相随。上古有四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龙、麒麟、凤凰、龟，四凶兽——饕餮、浑沌、穷奇、梼杌，四邪兽——共工、驩兜、三苗、鲧。大护法则对应着四大神兽。引路人和探路者有四大神兽灵力附体的大护法相助，就已经基本上可以平定天下。但是如果碰上天劫纪元，则必须要有四圣兽现身相助。因为所谓的天劫纪元，是指四凶兽和四邪兽的灵体同时现身，危害人间，灾难深重，后果不堪设想。上一个天劫纪元已经过去了上百年，目前我还未探知你们这一代是否会碰上天劫纪元。就我目前所能肯定的是，风魂！雪静！威廉！”

　　“在！”

　　“你们分别对应着青龙、朱雀、白虎，至于另外一个，我还不知道。所以，江户！”

　　“在！”

　　“身为探路者，寻找‘大护法’也是职责之一。这块通天珏能够感应上古神兽气息，一定要找齐大护法，否则引路人和域外将有大难！”

　　“是！江户明白！一定不辱使命！”

　　“好！我再交待一下具体事情！记住，从今天起，域外就由你们掌管，我不再是探路者了，世界的兴衰在你们手中！”

　　那一刻，江轩的眼睛里闪出异常明亮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两张年轻又坚毅的脸庞，心里百感交集。“户薇，我终于可以放手了……他们多像当年的我们啊！接下来，就是这群孩子的天下啊！”

　　“爸爸……”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

　　大家回过头去，一看，竟是江薇。江薇径直走进书房，走到江户面前，又看了看江轩，颤声问道：“爸爸，是真的吗？”

　　江户略略皱了皱眉头，旋即也是一眼惊讶，难道说……

　　“没错，我是你的亲妹妹，江薇，阿户哥哥……我是薇薇……”我是你从未见过的妹妹啊！哥哥，你还活着，真好……哥哥，你可知，我日日夜夜为你祈祷，祈求上苍不要那么残忍，夺去你的生命……你还没有见过我呢……还没有像别的哥哥对妹妹那样抱起我逗我保护我喊我一声“妹妹……”我一直祈祷，有那么一天，能听到你喊我一声“妹妹”……上天果然待我不薄么，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聆听你的呼喊……哥哥……

　　江轩歉意地看着江薇，朝江户点点头，“她是你妹妹。”

　　风魂和雪静互相看了看对方，点点头，雪静便走过来，拉着凌筝，对江轩说：“教授，那我们先走了。”江轩点点头，于是，他们四个人便离开了书房。

　　风魂喊住凌筝，对她说道：“你来域外也有一星期了，还没好好带你转转呢！以后这里可就是你第二个家了。等教授挑好日子，就会正式向域外全体成员宣布你们的事情。之前，就先熟悉熟悉吧！”

　　凌筝点点头，随即问道：“我离开一星期了，学校怎么办啊？”

　　雪静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域外和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时间制。等你回去时，我们会调到你离开的时间，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你从未离开过啦！”

　　“那你们还陪我回学校吗？”

　　威廉捋着头发，轻笑道：“还舍不得哥哥我啊？我们应该是不会回去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多着呢！”看着凌筝疑惑的表情，又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是说我们已经引起了这么大轰动，然后又突然不见，会不会很可疑？你放心，等你回去后，大家都不记得我们了，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如果湖儿没有那样做的话……”凌筝插嘴道。

　　“那么圣诞舞会从未有过。”威廉冷冷地扔出一句话，眼底燃烧着怒火。

　　凌筝知道自己又触到大家的伤心处了，算了，既然这些事情他们都会处理好，自己也就不用多想了。“那风魂你呢？”

　　“我也不会回去了，在大家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叫江户的转学生了。”风魂微微笑道，眼底竟闪过一丝落寞。

　　“啊？江户！”

　　“对啊，他才是你合格的保护人。”风魂撇撇嘴。

　　“哦，是嘛……”

　　“呵呵，没事的啦！我们还是会经常见面的啊！”雪静微微笑道，“走啦，带你参观去！”

　　“嗯！”凌筝刚走了两步，停下来，朝着他们三个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对凌筝的照顾！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一定不会！”

　　他们眼前的少女虽然脸色苍白，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决绝的眼神都震撼了他们的心，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坚信着这位少女的话，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在书房门前，也站着三个人，那三双相似的眼睛里都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命运之轮已经开启，各自等待重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