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传说》森凌

16、谈心

　　凌筝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凌筝微眯着眼睛，看清了不远处有一个人——那是她刚刚在包厢里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人一直盯着这个方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的一个人，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想弄个清楚。

　　那个人遥遥地站着，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不清脸庞，只是那身淡青色，远远地就散发出来了，柔和地渗进了近乎白色的阳光里，不张扬却透着一股锐气。凌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生怕自己搅乱了这种气场，呆呆地望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要接近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凌筝敏捷地反手剪住那人，急呼一声“谁”，却见一头耀眼的白发，原是雪静，不由得松开手，脸红道：“不好意思，我……”

　　雪静淡然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凌筝，眯起了美丽的丹凤眼，“风魂还有两下子嘛！比那次见你，确实是……”说着，凑近凌筝的耳旁，“苗条矫健了许多呢！”

　　凌筝脸上烧得更厉害了，马上转移话题：“你就吃完饭了？他们呢？”

　　雪静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一向饭量小，他们还在吃呢，我想和你聊聊，所以去找你。原来你一直没走远，我一眼就看到你了。”边说边注视着凌筝略显慌张的表情，聪慧地望了望前方，毫不掩饰地问道：“你想去找他，是吗？”

　　凌筝望着雪静净透的眼睛和散着金光的白发，一下子对她充满了信任感，脱口而出：“是。我，只是……想自己弄个清楚，而不要老等别人来告诉我……”

　　雪静点头赞道：“很好。那么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咦？一起……过去？”凌筝倒有点犹豫了。

　　雪静粲然一笑：“对啊，快点，再拖着就让他跑了，走！”说罢，拉着凌筝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青衣人听到脚步声，突然转身，巧妙地掩饰把东西放进了口袋的动作，镇定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凌筝看得出来，他的眼底悄悄闪过一丝吃惊，但是只是一瞬间，马上那双眼睛变得冰冷起来。

　　他扬起剑眉，冷冷地笑了声，“原来是雪静啊！好久不见！”可每一个字都是冰冷冰冷的，如同冰块般从他嘴里蹦出来，一下子冷却了周围的空气，骄人的太阳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凌筝感到胸口一寒，只能从雪静柔软的手心里感受到温暖，一丝丝地传遍全身。

　　雪静依旧是那淡淡的微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压迫感，“没想到你居然退步了，就这样毫无防范地站在这，等我们靠近了才反应过来啊？看样子，在那里没有受到什么正统训练嘛……”说罢，用挑衅的眼光迎着青衣人。

　　青衣人也毫不示弱，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对视着，良久。凌筝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这位男子。他约莫比自己大两三岁，可脸色很憔悴，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渣，说明他不是个注重形象的人，或者，最近太忙了而顾不上。不过，整体看起来，尽管他披着一件青色风衣，可是里面的毛衣还是很贴身地勾勒出了他堪称完美的身材，就像是一位刀工很好的大师塑造出的美男子形象，身上没有一处是多余的，完美极了。他的眼睛竟是单眼皮，但是大小恰到好处得镶嵌在脸上，眼神犀利，似乎轻易能看清你心里想什么，可凌筝总隐隐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样东西，具体是什么却说不清。他鼻子笔挺，嘴唇薄却丰润，不像威廉那样是有点过分有点刻薄的薄，给人感觉很舒适。

　　“如果没什么事了，那我方不方便离开啊，雪静姑娘？”青衣人冷冷地打破了僵局。

　　雪静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当然可以。还有什么能够阻挡雷略大人前进的脚步呢？雪静只想劝告一声，抓紧时间做些有用的事吧，再会！”

　　雷略冷漠地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又将目光移向了凌筝，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过了几秒，收回目光，颇有礼数地微鞠一躬，轻声说道：“再见了，我的公主。”说罢，大踏步地离去。

　　凌筝欲言又止，只有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心里竟有丝不舍，眼睛就那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被人群淹没，再也寻找不到，才转向雪静，“你认识他？”

　　雪静点头，随即一笑，“说来话长呢，中午太阳有些大，我们找个坐的地方再聊吧！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好好地和你说说话，可是教授不让我来，却派了风魂，那几天郁闷得我啊……”

　　凌筝望着雪静，竟有点亲切感，也许是心里一直以为她是一本正经不拘言笑的样子，现在看来，其实和自己一样呢，也是个天性烂漫的女生。凌筝心里倒暗暗佩服起她来，雪静有时候不说话却能给人带来温暖和镇定，很值得信任，而且她聪慧机敏，善于洞悉别人的想法，说话体贴，做事有章法有逻辑而且很灵活，自己虽然和她年纪差不多，这样看来，倒是像不懂事的小孩，颇感惭愧。

　　雪静并没有像其他朋友一样挽起凌筝的胳膊，而只是和她肩并着肩走着。凌筝更感觉这种方式的表达是给了双方一定的空间，亲近却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是谁？”凌筝忍不住问道。

　　雪静沉思了一会，慎重地回答：“他叫雷略，他原本和我们一样，都是教授一手培养起来的。哦，也许你还不知道，教授最好的朋友——我们喊他雷叔——是雷略的父亲呢。所以说我们这群人本来是很好的朋友的。但是，也许风魂告诉过你，域外出现内贼了，一部分分子倒戈相向，他们宣传的主张与域外截然相反，是纯利益的。那时，我们才十三四岁，还很年轻，对这件事只有朦朦胧胧的记忆，不过，我们都是教授的人，没有被利益诱惑，坚持站在域外这一边。可是，等我们基本上走上了域外的重要位置，雷略却突然宣布，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说教授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要离开这里，去别处有所作为。不消说，这别处，就是X组织……”

　　说到这，雪静停了话头，将目光望向云端，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云飘着，映进了雪静的明眸，慢慢地沉淀下去，融化在记忆的最深处。

　　凌筝望着雪静，发现一向镇定自若的她眼眸里竟闪着泪花，显然是想到伤心的往事了。凌筝揉揉手，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许久，才按住了她的肩膀，轻声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想了……”

　　雪静使劲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嫣然一笑，“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有时候，感觉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晚上睡觉时我常想躺在这的是雪静吗？雪静是谁？我来这干什么？那时常常被这种恐惧缠绕着。后来，忽然，不知什么时候就长大了，遇见了这么多的朋友，生活不再孤独，变得丰富起来。那种恐惧很少来纠缠我了。所以，每想到这，我就感叹，支持一个人的力量来自哪里？我思索这个问题思索了好久，不得其解，跑去问教授。教授看着我，只说了两个字……你猜是哪两个字？”

　　凌筝想了想，“亲情？友情？”

　　雪静摇摇头，郑重地说道：“是——成长。一个人活着，他便在成长，由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成长为经历风雨的铁血青年。”说到这，她转过身，对着凌筝说：“站在原地不动，你永远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其实，我更觉得人生像一场旅行，在这个世界上不停地走着走着，寻找属于自己的坐标。一路上，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领略别人感受不到的心情，这便是在成长。可是，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也许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那个坐标。有时候，情感和理智同时左右着你，凌筝，知道吗？这是非常容易出错的，错误会蒙蔽你探寻前方的视线，你以为自己到了，于是停下来，可却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我们就这样不敢停下来，一路上跌跌撞撞，茫然极了。凌筝，我很羡慕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筝望着她突然变得深邃忧伤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羡慕你，一生下来，就找到了自己的坐标。你拥有多么明确的身份，引路人，你只要朝着这个坐标走去，到达，你就成功了。而我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你错了。”凌筝突然打断道。

　　雪静笑了起来，并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在询问又在鼓励她，接着说下去。

　　“引路人这个身份是你们强加于我的，而我的内心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所以说，它不会是我的坐标。如果说，我一定得去履行这个身份的职责，我只能说，它并不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的全部。我内心真正渴望的，需要我自己去寻找，而不是你们来告诉我。它也许只是一座驿站，走过这段路，一切将是崭新的。”

　　说完这话，凌筝执拗地看着雪静，不肯眨眼，想看看她的反应，却见雪静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赞赏。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在用自己的头脑自己的心活着。凌筝，请你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要追随自己的心，千万不可让别人蒙蔽了你的心窍！如果坚持自己的内心，你便不会在黑暗中迷茫沮丧，你会有勇气去期待曙光，你不会迷失自己，最终会找到自己的坐标。也许风魂很少和你谈这些，可是，我觉得应该给你打个预防针，虽然我知道你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坚强。”雪静抹去眼中的担忧，眼神明亮地看着她，“以后的日子会异常的艰苦和痛苦，甚至残酷和血腥。你要有心理准备去承受，不要忘记，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你身上肩负着——即使你不想去肩负，我们也知道它对于你过于沉重，但是你别无选择——的重担，勇敢地去接受挑战，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凌筝默默地看着她，过了许久，嘴角染上一丝微笑，“自从风魂告诉我你们的故事时，我就对他说过，现在对你说的心情和决心也一样，——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雪静帮她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却比风魂更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们都相信。”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凌筝突然感觉她和他们的心越来越近，前所未有的亲近让她有一丝不安，可更多的是喜悦，她知道自己也许真的碰到了一生的朋友。她主动拉起雪静的手，雪静真挚的微笑，让她觉得在这个冬天，即使来了暴风雪，她的内心会是平静而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