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自焚 ...
-
当乔舒亚从床上站起身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裤子，三两下套上了自己的腿，回过头看了一眼依然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被关机了的康纳，叹了口气。
想到这个仿生人在他身下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想要出声却只能发出呜咽、因为强烈的刺激而微微发抖的青涩模样，乔舒亚就觉得口干舌燥，体内像是点了把火一样燥热。
他还是没忍住冲动，真的迈出了这无法回头的一步，把这个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的仿生人给上了。而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如愿以偿的满足感开始被不安和忐忑所替代。
或许这个仿生人并不太明白，他们所做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吧。
乔舒亚伸手解开了康纳手上的皮带，因为长时间的摩擦，仿生人手腕上的皮肤层已经被磨去了，露出了白色的材质。乔舒亚看得心疼，伸手帮他揉了揉。很快，那层皮肤层又重新生成，手腕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模样。
康纳依然是一动不动，任由乔舒亚把他抱了起来，走进浴室。他的LED灯一直都在亮着红光，眼前不断闪过程式乱码，双倍的感官模拟下，过强的刺激让他的软体一直在超负荷运转，导致现在他进入了半死机的状态，软体无法正常运作。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可承受区间，虽然他知道自己作为综合功能型的仿生人，是装载了性|爱模块的，但这只是基于他社交模块上增添的一个额外功能，他从来没想过会用到它。
而他也没想到开启了感官之后，被迫调用性|爱模块时的感觉会是这样……难以形容。
那种让他浑身发抖的陌生感觉就像是脉搏调节器短路，刚开始，只是混杂着轻微的痛苦和无法形容的酥麻感，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仿佛被海啸吞噬、被烈火焚烧的疯狂。
他不确定自己对此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过于强烈的刺激可能使他的程序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数据乱流和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才慢慢自我修复完毕，康纳得以透过阻碍在他视线前的大量警报窗口看见外界的景象。
他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乔舒亚一脸愁容的站在浴缸边，嘟囔着：“仿生人身体内部是几级防水？直接洗没问题吧？”
“……”康纳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身后传来的不舒服的粘腻感，原本已经恢复到黄色的LED灯再一次转红。
“乔舒亚……”他说道，声音依然带着些许疲倦的沙哑，“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乔舒亚听见康纳的声音，扭过头看向他。
“康纳……”他刚开口就卡壳了，望着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双眼睛里依然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情感，就像是一片冰冷沉寂的星夜，美丽、澄澈，却遥不可及。
在这一刻，乔舒亚就明白了。
他失败了。
即使是对这个仿生人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他却依然冷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他的眼里，甚至连被侵犯的愤怒都看不到——说到底，那根本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那是玻璃、金属和其他材质构造成的光学组件。
乔舒亚站在那，明明室内的壁炉还在燃烧着火焰，他却觉得比昨晚在路上顶着风雪狂奔时还要寒冷。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慢慢的冷却了下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被康纳眼中的冷淡和疏离击得粉碎。
“我……我帮你吧。”最后，乔舒亚只说出了这几个字来，他感觉这句话仿佛不是自己出来的，而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自己一个人不方便。”
康纳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便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回应完全处于理性，他只是机器，在面对一个侵犯了他的人类时，他连多余的愤恨和羞耻都不需要、也感受不到——那些对机器来说毫无用处，只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
乔舒亚顿了一下，伸手打开了浴室里的喷嘴。冰冷的水淋在康纳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乔舒亚赶紧关闭了他的感官模拟，这屋子里可没有热水。
一时间，浴室里只剩下了水声。乔舒亚麻木的帮康纳清洗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半晌之后，他才犹豫的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康纳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过了八个小时零四分钟二十六秒了，如果你确实不肯告诉我异常仿生人的情报，那我就必须得走了。”
话说出口之后，康纳握着浴缸扶手的手掌微微收紧。
那些让他极度排斥的异常数据又开始在他的软体中作乱，而他不知道这些数据到底从哪来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数据。他只知道，阿曼妲已经对他产生不信任感了，再继续留在乔舒亚身边的话，可能会发生一些他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
他不想被销毁，他必须要离开。
乔舒亚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拿着喷嘴的手停顿了一下。
走？
——是啊，他该走了，他不是还有任务要去完成吗？这应该就是他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了吧？我这样自私的把他强行留在这里，甚至一时冲动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都没能把他变成异常仿生人，那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权力再继续强留他？
——我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一心想让他变成拥有感情的人类，我却在这条路未竟之时堕落成了野兽。
乔舒亚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被拉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已经陷入了绝望，而另一半依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拼命的对他嘶吼着：你不能放弃，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去把马库斯喊来，只要他来了，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马库斯……乔舒亚的眼中重新点起了光芒，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真的放康纳走了，那他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和解的机会了。
“不行。”他说道，他感觉灵魂像是再被灼烧，但语气却平静得如同结冰的汪洋，“你得继续待在这里。”
“……”康纳沉默着没有回应，而乔舒亚就像是说服了自己一样，恢复了些许精神。他很快就结束了清洗，把康纳抱回了床上，帮他把衣物全都穿戴完整。
在他的皮肤接触到康纳的时候，康纳低下头看了一眼乔舒亚的手，说道：“你的体温在上升。”
乔舒亚嗯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
“你生病了。”身体上的伤患再加上过于放纵的行为，病毒终于在短暂的潜伏期之后彻底击垮了免疫系统，在这个人类的体内爆发了。
“死不了的，别担心。”乔舒亚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他从客厅里把蓝血全都给拿了过来，放在床头，然后对康纳说道：“我可能要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后看了一眼蓝血，又补充了一句：“饿了就吃点东西。”
康纳说道：“乔舒亚，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
“我必须得离开了。”康纳见乔舒亚没有反应，便又说了一句。
“你哪也不许去。”乔舒亚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会把门窗全部锁死，你别想离开这个屋子。”
“我不需要离开这个屋子。”康纳并没有因为乔舒亚的话语而失措，他很理性地将事实陈述给乔舒亚听，“我可以通过自毁的方式离开。”
乔舒亚猛地抬起了头，眼里的凶焰几乎喷涌而出：“你敢！”
“……”康纳看着乔舒亚那双看似凶狠、却藏不住慌乱的眼睛，平淡的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你阻止不了我的，乔舒亚。”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无法被阻止的，比如死亡。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乔舒亚低声说道，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作出了决定：“我不走了，我在这里看着你。”
“你需要进食，睡眠，医疗，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
“……”虽然极度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乔舒亚还是不得不承认，康纳是对的，他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先不说他现在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光身体上的疲劳和饥饿都让他难以支撑。
“康纳，不要自毁。”乔舒亚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几乎都是在恳求了，“我把马库斯喊过来，他会帮忙让你觉醒成异常仿生人的，你就不会再被程序操控利用了，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康纳明显怔了下，他没有想到乔舒亚会想这样做，这让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无奈：“你不能这样做，我不会成为异常仿生人的。”
乔舒亚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对了，对了，我不用走，我把卢卡斯的手机抢来了，我可以用手机联系他们……”
说完他就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但手机被上了声控锁，只能用来报警或喊救护车，乔舒亚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他绝望地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次次显示的解锁失败，却依然不肯放弃，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又一次次的去尝试，去寻找别的方式开启手机，却在程序无比严密的防守下败下阵来。
康纳静静地看着乔舒亚做着徒劳的努力，他的思绪却已经到了别处。
乔舒亚的体温已经上升到了接近三十九摄氏度，他必须得到救治。如果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那么很大概率乔舒亚会被遗忘在这个屋子里，病得太严重是没有体力离开这里去寻求医疗援助的，他只会无人问津地倒在这里，直到病死或饿死。
而自己作为唯一一个知情者，也不能再回来把他送去医院。
准确说，康纳已经打算在这次离开之后，尽量不要再接触乔舒亚了。和这个人类在一起，他软体不稳定的程度总会达到一个危险的阈值。
于是，他作出了决定。
“解锁。”
卢卡斯的声音响起，乔舒亚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康纳。康纳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模拟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乔舒亚却没能理解康纳的行为，他明明很反对自己这样做的，为什么突然又帮自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纳？”乔舒亚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你现在可以联系他了。”康纳说道。
乔舒亚困惑地看着康纳，对方的行为不仅没有缓解他心里的不安，反而让他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赶紧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那间酒吧的名字，并找到了联系电话。
所幸那家酒吧的人并不反感仿生人，甚至对异常仿生人持有非常友善的态度，所以当乔舒亚要求和他们店内的仿生人侍者通话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问，直接把异常仿生人给喊来听电话。
很快，乔舒亚手中的这部手机的定位信号就通过异常仿生人传递到了耶利哥那边。
“马库斯说他马上就赶过去。”仿生人侍者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乔舒亚嗯了一声，挂掉了手机。
康纳一直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做这些，丝毫没有要阻挠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乔舒亚问道。
康纳沉默着没说话，这让乔舒亚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不安和烦躁却毫无由来地扰乱着他的思绪。
“不阻止也好……一切都无所谓，反正很快你就能自由了。”乔舒亚按着康纳的肩膀，让他坐回了床上，自己也与他并肩坐到了一起，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说道：“等你变成异常仿生人之后，我们就不用管什么见鬼的模控生命和FBI了，我们可以离开底特律去别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去加拿大……”
“乔舒亚。”康纳出声说道，“我不会成为异常仿生人的。”
“……我以前去过加拿大，那里的人特别友好，他们对仿生人也很友好，气候也很舒适。”乔舒亚像是没听见康纳所说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如果你不喜欢那里，我们就去北欧那边。你应该还没离开过底特律吧？我可以带你去环游世界，我去过很多地方，绝对可以做你的导游……”
“乔舒亚。”康纳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用最冷酷的语气说道：“我不会成为异常仿生人，我也不想去环游世界。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我的任务。”
他看向乔舒亚，后者略显苍白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有点犹豫和不忍，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话他是一定要说的，他不能让这个人类再沉溺于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中无法自拔了，他必须和他说清楚。
“我生来就是机器，我不会有感情，我不会爱上人类，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康纳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狠下心，用机械而冷漠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人，那就不要试图控制我、强迫我。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机器，那就不要对我产生任何感情。”
说完这句话之后，康纳的LED状态灯无意识地变成了红色，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现在你告诉我，你认为我是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机器？”
那残酷冰冷的如同冰锥的话语一句句扎进乔舒亚的灵魂，他感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那颗埋藏在他心底的种子突然疯狂的生长起来，喷洒出毒液，让他几乎窒息。
这个问题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答案。
他一方面把康纳当做一个人来喜爱，另一方面又把他当作一个机器，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来肆意摆弄。他摧毁过他，侵犯过他，他不过是打着爱的幌子自私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问过康纳的意见，从来没有关心过康纳的想法——说到底，他从来没有尊重过他，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
他一直在把以爱为伪装的自私和偏执强行施加在这个无辜的仿生人身上。
他和那些歧视仿生人、肆意使唤仿生人甚至伤害仿生人的人类没有区别。
“我必须得走了。”康纳说道。
乔舒亚猛地抬起头，看向康纳：“不……”
“……”康纳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双手上的皮肤层快速褪去，白色的材质表层开始缓慢的亮起，令人畏惧的高温以他的手为中心扩散开来。
“你要做什么？”乔舒亚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我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康纳说道，明亮的光芒从他的手中亮起，很快，这团光芒转化为了蓬勃跳动着的火焰，照亮了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的眼中倒映着乔舒亚在一瞬间被惊恐和绝望填满的脸，以及燃烧的火光。
乔舒亚下意识的想去扑灭那团火，但高温让他除了剧痛外什么都触碰不到。眼看着那团火越来越旺盛，乔舒亚咬了咬牙，直接伸手将康纳抱了起来，不管那些火对他造成的伤害，飞快的向着浴室跑去。
康纳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乔舒亚为了阻止他竟然会做到这一步，但自焚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了，他只能尽量将手举起，不让那些火烧到乔舒亚身上，一边说道：“放我下来！这样你也会被烧伤的！”
乔舒亚置若罔闻，咬着牙忍着灼烧的剧痛，把康纳抱进了浴室，走进了浴缸里，打开了喷嘴。
冰冷的水淋了下来，将两人都淋得透湿，升温被强行制止，那团火也终于熄灭了。
“你……你疯了吗？”康纳顾不上已经烧去了外表层的手，抬头惊愕的看着乔舒亚，后者被冰冷的水浸透，剧烈的喘息着。
乔舒亚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突然把康纳放下，然后跪在他身边，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并不紧，甚至有气无力又小心翼翼。他的头靠在康纳的肩上，眼睛紧闭着。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到脸上，然后滴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康纳的肩头。
“对不起。”他说道。
康纳愣了一下，LED再一次转为了红色。
“对不起……”乔舒亚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松开了康纳，站起身倒退了两步，“我不会阻拦你了，你走吧。”
这句话像是抽干了他的力气，他靠在了墙上，无力的滑坐在地上。
冰冷的水从他身上不断的滴落，很快在地上流淌开来。
康纳撑着浴缸的扶手站了起来，他看着乔舒亚，突然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想要留下来，陪在乔舒亚身边，这个人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得重病；而另一半则想毫不留情地离开，毕竟能够在不自毁的情况下离开是最优解，而一旦乔舒亚反悔，这个机会就消失了。
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康纳没有再说什么，他像是担心乔舒亚反悔似得，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浴室。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担心的不是乔舒亚会反悔，而是他自己会反悔。
他也很清楚，如果在这个时候反悔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乔舒亚看着康纳走出了浴室，听见他越来越远的脚步，突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竟站起了身，踉跄的走出了浴室，扶着墙看向康纳的背影。
他想看清他的模样，但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他想喊他的名字，但喉咙干涸到发不出声。
康纳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风雪中。
他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自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