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花无痕

12、第 12 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想起昨夜的经历忙看了一眼窗子，只见窗子紧闭，哪里有什么白绫？想来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是噩梦一场罢了。想到这里顿时心中大定，长长舒了一口气，翻身自榻上起来，伸了个懒腰，舒活一下筋骨。忽然门被推开，冷月端着一盆水进来，见家辉站在地中间，于是笑道：“二少爷，您醒了。”说着放下水盆，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片阳光射入房内，顿觉暖和了许多。冷月转过身笑道：“白天虽然暖和，可是夜里有风，开着窗子睡可是容易着凉。二少爷下次不要再开窗睡了……”
　　家辉顿觉如一盆冷水自头上浇了下来，手脚冰凉，难道昨夜竟不是梦魇？“开窗？我昨夜是开着窗睡的么？”
　　冷月诧异地看了家辉一眼，道：“是啊。还是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子开了，悄悄进来给您关上的呢。怎么您自己开的窗子自己都不记得？”
　　家辉只觉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不敢说昨夜的故事，只得强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居然忘记了，是我开的，是我开的……”说着自口袋中掏出手帕来擦去额头的汗水。刚欲放回兜中，忽觉手上传来一股脂粉的香气，定睛一看，手中拿的却是女人用的丝帕，一角还绣着一朵蝴蝶，顿时魂飞魄散，这竟然是珊瑚的帕子！大惊之下一把将帕子抛了出去，人也跌坐在椅子上直喘息。
　　冷月吃了一惊，“二少爷，您怎么了？”
　　家辉颤抖地指着远处地上的那块手帕，勉强吐出声音，“帕子……帕子……”冷月一脸疑惑地走过去，将帕子拾起来拿到家辉眼前，“这帕子怎么了？”
　　家辉惊叫一声，用手捂住眼睛，“这不是我的帕子，不是我的帕子！”
　　冷月奇道：“这怎么不是您的帕子，这就是您平时用的那块帕子啊！二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家辉闻言，缓缓放下手，再看那块帕子，不是自己的却是谁的？一时间也不由得惊疑不定。
　　冷月将手巾浸湿，捧到家辉跟前轻声道：“二少爷，擦把脸吧。”家辉心神不定地接过来，将手巾紧紧印在脸上，冰凉一片，顿觉精神一振。冷月又服侍家辉漱过口，说道：“二少奶奶这会子也起了，二少爷不去看看么？”
　　家辉闻言不觉犹豫起来，昨夜一夜未归，只怕丹凤恼得更厉害了，这一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虽说终究是要回去的，然而躲得一时是一时。说着轻咳一声，转身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道：“我要看会书，回头再说吧。”
　　冷月无奈地轻叹一声，口中应了句，“是。”说着退了出去。
　　家辉捧着书呆呆地看了半晌，直到小红过来添茶时方才发现竟然一个字都不曾看进去，心中愈加烦乱，刚欲起身出去转转，就见大哥家豪笑着走进来，手中扬着一张请柬道：“刘老四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儿满月，请咱们去吃酒听戏，听说请了柳梦云来，不可不去啊！”
　　家辉闻言，不禁拍手道：“哎呀，难道是长春园的柳梦云？他那出贵妃醉酒我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真是妙不可言啊！”
　　“可不就是他。他跟老四交情不浅，今儿肯定去得早，咱们也赶早去，会会这位绝世美人儿。”
　　家辉一来正愁如何打发时间，二来又对柳梦云慕名已久，两人一拍即合，立刻换了衣裳乘了车子去了。这一去，自然是极尽欢乐之能事，归来时已经是酒意微醺。一时间也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太脚就进了丹凤的房。
　　丹凤已然生了一日的闷气。其实昨日经□□一顿劝说，本来已有些回心转意，不料家辉昨夜赌气睡在了书房，今日一早又跑了一个无影无踪。对自己没有半分交待不说，又喝得酒气熏天才回来，自然是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于是心中旧恨未消，又添新仇。
　　家辉犹不自觉，径自道了一碗茶笑道：“柳梦云的那出贵妃醉酒，真是百看不厌。一个大男人，装扮起来竟比女人都俊俏，看了他才知道什么是倾城倾国，那身段，那眼神，真叫一个美……”说着一时兴起，捏着手指拿腔拿调地唱道：“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丹凤大怒，愤然起身，将茶碗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登时摔了个粉碎。家辉一惊，酒意全消，再看丹凤瞪着一双美目，几欲喷出火来。
　　“我陈丹凤居然嫁了你这样一个风流好色不知羞耻之人！就你这副德行，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我见你，羞也羞死了！”
　　家辉回想起方才酒后失态，不觉大为惭愧，也不敢顶撞，讪讪地笑道：“你别动气，原是我错了。我给你这厢赔礼道歉！”
　　丹凤等了这许久，方见家辉认了这一句错，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一转身伏在床上失声痛哭。家辉自幼是众星捧月似的娇生惯养，从来只有别人哄转他的，他哪里哄过别人？便是当日与珊瑚，也是珊瑚事事以他为先。今日算是第一次伏软，却不想丹凤全不领情，反而大哭起来。心中焦躁，要劝又不知道如何去劝，虽恼却又不敢恼，踌躇了半晌，暗道不如躲她一个清静，于是一抬脚便出门去。
　　丹凤原以为家辉定然会走上前来，温言软语地来哄劝，自己便可以顺势下了这个台阶，谁料家辉又一转身出去了，不由得又悲又怒，猛然起身，自桌子上抓起一只茶杯朝家辉背后丢过去，愤然道：“有本事，就再也别进这个门！”
　　家辉不防，被茶杯丢个正着，后背火辣辣地疼，益发恼怒起来，冷冷哼了一声，脚下没有半分停留，自往书房去了。
　　一进书房，但见里面漆黑一片，心中更是烦躁，跺跺脚喊道：“小红，点灯!”小红听到喊声，忙跑进来将灯点上，就见家辉一脸黑云密布，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心伺候。因见家辉上有几分酒意，于是沏了一碗浓浓的茶端上来，“二少爷，喝点茶醒醒酒吧。”
　　家辉接过茶来，一饮而尽，想到方才丹凤泼妇一般的举止，怒气大盛。抬起头来看见小红仍站在一旁，于是挥挥手厌烦地说道：“出去出去。”小红不敢应声，胡乱施了个礼慌忙退出去了。家辉这边生了半晌的气，酒意上涌，顿觉困顿不堪，于是倒在榻上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隐约传来一阵细幽的歌声，“你让我朝朝暮暮空等候，说红颜娇羞还能缠绵几春秋，原来情如水美人莫把富贵求，为谁痴为谁痛一生一世为谁愁。几翻心碎摇摇晃晃这杯酒，为谁哭为谁笑，只求他醉也朦胧，今朝把红尘看透而再风流……”但觉轻柔婉转，说不尽缠绵之意。昏昏沉沉中，想道：“这歌珊瑚原也是会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便骤然惊醒。留神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歌声传来，倘若是平时听到只会觉得婉转动听，然而深夜传来如此歌声，却甚觉可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喊：“小红，小红！”
　　小红的卧房原本就在跟前，睡梦中听到家辉的喊声，忙起身，胡乱披了一件衣裳就跑过去，只见家辉抱着被子坐在榻上，一脸惊恐的神色。小红忙走到家辉跟前问道：“二少爷，什么事？”
　　家辉一把拉住小红的手，颤声道：“你可听见有歌声么？”
　　小红一怔，这里一片寂静，哪里有什么歌声。于是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啊，少爷。”
　　“怎么会没有呢？”家辉急道。
　　小红又侧着耳朵听了半晌，道：“确实没有啊。”
　　家辉再一留神细听，果然那歌声消失了。于是精神也放松下来，放开小红的手道：“没事了。”
　　小红见状，心中仍是放心不下，于是倒了一碗茶过来服侍家辉喝了，柔声道：“少爷只怕是做噩梦了吧。醒了就好了，少爷别想得太多了。”
　　家辉点点头，疲倦地说道：“嗯，你去吧。”
　　小红答应着退下去，回房睡了。这里家辉复又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头，呜咽了起来……
　　次日清晨，月牙儿刚服侍老太太梳完头，就见大奶奶二奶奶并玉芳过来请安。几人寒暄了几句，老太太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丹凤？”
　　身边翡翠见问，忙回道：“二少奶奶房里的丫头说二少奶奶病了，所以今儿不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闻言点点头对大奶奶说道：“回头你去瞧瞧，不妨事就罢了，倘若不好，就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
　　大奶奶忙站起来答应了。
　　自老太太房里出来，大奶奶便要往丹凤那边去，后面玉芳快步跟上来，笑道：“妈且站一站。”
　　大奶奶停步问道：“什么事？”
　　玉芳笑道：“妈您这是往哪里去啊？”
　　大奶奶奇道：“自然是去丹凤那边看看。总不能媳妇病了，当婆婆的问也不问一声。你才刚不也听老太太说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玉芳闻言噗嗤一笑，“那是丫头们怕惹老太太不高兴，编了瞎话糊弄老太太呢。她哪里是病了，听说是因为跟老二拌嘴，正在赌气呢。”
　　大奶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玉芳道：“我自然不敢骗妈您啊。您要是不信，就去家辉书房看看，他已经在书房里睡了两夜了。”
　　大奶奶闻言半信半疑，于是带着丫头碧莲一路往丹凤院里来。小红正在廊下浇花儿，忽然见大奶奶走了进来，赶忙迎了上去，“给大奶奶请安。”
　　大奶奶沉着脸问道：“二少爷呢？”
　　小红见大奶奶面色不善，于是小心翼翼地回道：“今儿一早跟大少爷出去了，说是要拜会一位要紧的朋友。”
　　大奶奶也不言语，径自往书房走去，一进书房果然见榻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床被。知道玉芳所言非虚，顿时对丹凤大为不满。
　　回转过头来见小红也跟着站在一边，于是问道：“我听说家辉这两晚都是在书房睡的？”
　　小红不敢看大奶奶，自然更不敢说谎，于是低着头回道：“是。”
　　大奶奶更加恼怒，气冲冲地问道：“二少奶奶呢？”
　　“这会子在房里呢。”
　　大奶奶闻言，转身就走，往丹凤房里来。小红忙跟上去，为大奶奶挑开门帘，提声道：“大奶奶来了。”
　　丹凤原本仍在流泪，听见声音忙用手帕将泪水擦去站了起来，大奶奶已然走到了跟前。丹凤忙蹲下身子行礼道：“妈。”
　　大奶奶看了眼丹凤，见她两眼红肿的像个桃子，心下的气也渐渐地消了几分。因见丫头们都在跟前，便道：“我听说你身子不好，所以过来瞧瞧你。”
　　丹凤垂着头道：“也没什么大碍，倒麻烦妈走了一趟……”
　　大奶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一家子人，这是说哪里的话。”说着对丫头们说道：“你们且出去吧，我们娘俩说点话。”
　　丫头们答应着都退下去了。
　　大奶奶这边坐下，丹凤忙亲手倒了一碗茶捧上来。大奶奶接过茶，也不喝，放在一边淡然问道：“我听说你们小俩口拌嘴了？”
　　丹凤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语。
　　大奶奶复又道：“你们两个是新婚，彼此性情都还没有摸透，吵架拌嘴原也是平常的事。家辉虽然是我的儿子，可他有错处我也断然不会维护他。不过……”大奶奶话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丹凤抬起头，见大奶奶冰着一张脸，接着说道：“无聊怎么拌嘴吵架，把丈夫撵出房门，那就有失妇德了。”
　　丹凤闻言心中顿时异常委屈，含泪欲分辩：“妈，其实……”
　　大奶奶一挥手，“这次的事情老太太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追究了。今儿就让家辉搬进来住吧。”
　　丹凤又气又怨，却又不能顶撞大奶奶，心中直闷着一团火。
　　大奶奶提声喊道：“小红——”
　　小红在外面听到声音忙赶进来。“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你去书房把二少爷的被褥搬进来。”
　　小红答应着去了。大奶奶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尤其是做媳妇的，行事错不得半分。你还年轻，难免有莽撞的时候，以后慢慢地也就好了。”
　　“是。”丹凤垂着头，拳攥得紧紧的，指甲深入掌心，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