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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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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林朔花了不少时间。
这顿在他注视之中吃下的饭也像堵在喉咙里一般,让她不太舒服。
林朔走后孟遥直接上了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就灌了大半。
“诶!师父,刚吃了饭不能喝冰的啊。”车外响着小胖的关心。
孟遥自然直接过滤了他经过车门和车窗隔音之后传来的微弱声音。
她顺了顺胸口,感觉好了不少,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在桌子上,下车对小胖说道:“我出去一趟,关门不用管我。”
小胖应声答应下来,自行收拾碗筷,他对这样的孟遥早就习以为常,“那你早点回来啊,太晚了外面不安全,手机也记得带上……”
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就没有了孟遥的身影,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不禁又开始担心,他师父总是这样该怎么办哦。
孟遥这回倒是带了手机,出来的时候还接了张叔一个电话,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之后,穿过了两条街,又过了三条马路,最后拐进一条窄巷里。
窄巷的尽头又开始变得开阔,转角有一排门面,第一家是个副食店,旁边挨着家小发廊,最里边有一家没有牌子的店,乍一看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在门口也只能看到里头有个小吧台,吧台后面有个人坐着在看电脑。
孟遥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吧台前的小姑娘听见声音象征性的抬头看了一眼。
“遥姐!你怎么来了,怎么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呀!”小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看到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藏不住笑意。
孟遥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小春呢?在忙?”
“没忙,在上面,估计在画图。”小姑娘站起来回答她。
“我自己上去就行。”
小姑娘嗳声点头,看着她上去了才又坐下。
楼上有两间房,一间开着,一间关着,她走向关着的那间,抬手敲了两下,里头只传来一个进字。
孟遥转动门把开了门。
小春坐在地上,两条花臂膀抱着画板在画图。
长发随意用铅笔绾在脑后,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看来人是谁,孟遥也不在意,关上门以后就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下来,也没说话。
小春直到她把手上那一块地方画完,这才看了孟遥一眼。
见来人是孟遥,眼神里稍微带了一丝惊讶,拿起一边的手机看了看,“来这么早?还没到日子。”
她一动,孟遥正好看清楚她画板上画的什么,是个跳芭蕾的女孩,身姿妙曼,正踮着脚尖在跳舞。
孟遥没回答她的话,反而跟她说,“真美。”
小春把画板放在一边,眼神却没有从图上移开,“小姑娘要的,跳舞特别好,结果出了车祸,往后怕是都不能跳了。”
孟遥听后不再看那张图,把盘着的腿放下,直接躺在地板上,“不想听这种故事。”
小春用手捏了捏后颈,“偏我多的,就是这种故事。”
说完她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再问孟遥的时候,已经站在她跟前,“走?”
孟遥看着小春T恤口露出来的纹身,“在心上纹身是什么感觉?”
小春毫无表情的告诉她,“没有感觉。”
孟遥笑了一下,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却也什么都没说,跟着她去了隔壁那间房里。
进屋她顺手把门锁上,小春也把窗帘拉好,在一旁准备东西。
孟遥则脱掉身上的外搭,接着又脱掉了白色吊带,最后脱掉了上半身最后一层布料。
袒胸露背的去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的浴巾,然后铺在小床上自己趴了上去。
她刚趴好小春也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带着手套的手摸上了她的背。
一寸又一寸,从上往下,一直到腰下,手上传来她背部温热的热度。
小春的眼神往下垂了几分。
孟遥背上的纹身,她纹了很久,有五六年了。
她裸露的背上开满了大片红蔷薇,红绿相间中还能够看清楚藤茎上的刺,藤茎缠着背部中间纹着的一个黑色鸟笼,笼子没有门,原本开阔的出口却被这些缠绕的藤茎封住。
笼子里还有一只白色的鸟,这只鸟翅膀上有伤,羽毛很少,稀稀拉拉地看起来十分羸弱,但看着外面的眼睛里有光,让它看起来显得更加坚毅。
这幅图是孟遥五六年前描述给她的,虽然图案已经完成,但是要遮掩住她皮肤上的伤疤却很难。
要让这副图案跟她凹凸不平的背部融为一体,太考验功底,所以这一刻,就是五六年。
小春勾上口罩后跟孟遥提醒她要开始了,便开始了手下的动作。
孟遥趴在床上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皱眉。
“今年这么早?”小春知道她怕痛,想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
孟遥趴着有有气无力,“今天想痛了。”
小春沉默了一阵,才吐出两个字,“有病。”
孟遥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再没说话。
在小春的印象里,孟遥确实不一样,是她这么多年来接的客人里,最奇怪也最奇特的一个。
她对痛感特别的敏感,稍微一点痛她都能皱眉好久。
她五六年前来的时候,躺在这里痛到根本无法放松,让她有些为难到难以继续。
“没有那么痛,你太夸张了。”当时的小春不得不停下来跟她这位客人交流一番。
那时候的孟遥十八九岁,不管是脸蛋还是皮肤都嫩的可以掐出水来,唯独整个背部,跟她整个人格格不入,像一条从未修整过的山路。
崎岖蜿蜒,凹凸不平。
她鼻尖冒汗,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却还不忘笑着说,“我特别怕痛,霍个口都觉得像刀割,怎么能跟常人比。”
小春从来没见过对痛这么敏感的人,问她,“既然怕,又为什么要纹身?为了遮住这些疤痕?”
孟遥却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们既然已经说好了,这疤遮不遮住是你的追求,我只是想记住这些痛而已。”
小春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倒也不在意,这世上人千奇百怪,何况自己只对她的背感兴趣,在这样的背上刺青,对她来说是一种挑战,如果完成的好,这张背将是她最得意的作品,所以她根本无所谓这个小孩的想法,更不会尝试去理解。
直到后来,她听说了孟遥的事情,也知道了她来的那天,是她在世人眼里的忌日。
她才略微有一点点明白,这个小孩她纹的这幅图,和她说的只要记住这份痛,是什么意思。
小春手下动作没停,却又开口问她,“后悔吗?”
孟遥趴在床上歪着头闭着眼睛,眉头微皱,似在忍耐。
“后悔什么?纹身吗?”孟遥听言睁开眼睛反问她。
小春没说话,但她想问的确实是这个。
片刻后孟遥把头转到另一边,“不后悔,我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好了。”
她看着角落里的衣柜却像是在想别的什么,“其实我并没有把纹身看得你们说的那样严重,什么刻了就要跟一辈子,从生带到死,我反倒觉得不过是在皮肉上刻画,与我成为一体。”
她说得云淡风轻,“正好我挺喜欢红蔷薇的,开在我身上,再真正带进坟墓里,也还不错。”
小春动作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没过几秒又继续在她背上刻起来,“背上你又看不见。”
听起来很煞风景的话,孟遥却不怎么在意,她看过她背上的照片,鲜红的蔷薇每一朵都独一无二,热烈的、颓败的、含苞待放和将要荼蘼的,都特别美。
“我能感觉到,每一朵花和叶,藤茎和刺在我背上的力度和痛感,就够了。”
小春再次顿了顿手,片刻后轻笑一声,再继续手上的活。
孟遥永远都跟别人不一样,不论是想法还是那份无谓。
背上的痛感依旧在持续,孟遥很少会跟人说这么多话,但小春不同,她在小春这里,只是她的一位客人,钱货两清的那种关系,很少会说一些无关刺青的话题,也从来不对别的事情好奇,她们之间的联系似乎只有每年到固定的日子过来刺青这么简单,可却又能够坦然的说些想说的话。
她觉得这种感觉算不上多其妙,只觉得很舒服,明明没有多熟,却能够不去想太多的说说话,不提及个人隐私,也不谈论周遭杂事,只在这一间小屋子里,说一些出了门就能被对方抛在脑后的事情。
轻松又没有顾虑。
简单的交流之后,只剩下沉默和纹身机发出的轻微声响。
孟遥痛到背部有些麻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问了一句,“人要多久才会忘记一个死人?”
小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回答了她,“只要你能想到这个人,就永远忘不掉。”
孟遥闭着眼用手按了按眉头,“活人才更值得被珍惜。”
小春刚好收完尾,给她擦了一下墨痕,把东西放在一边,开始摘手套,摘完以后拿出手机对着她的背拍了几张照片,拍好后觉得满意了才收起手机,勾下口罩跟她说,“按道理说是这样,”
边说边拿保鲜膜准备给她裹上,“但活人永远都争不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