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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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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白炽灯,难闻的苏打水气味。
孟遥一贯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她看着地上因灯光而反光的瓷砖,眼睛有些花,索性闭上眼睛。
林朔前前后后奔走,之前喝的那么些酒早就从汗水里流出体内。
“人没事,就是中暑了,开了点药,已经喂他吃了,一会就能醒。”
他坐在孟遥身边,递给她一瓶水,他还真是第一次喂一个完全不认识且很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男人吃药,想想都觉得荒唐。
他打开自己那瓶水,一口气喝光,侧头看了孟遥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她开口,他也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孟遥接过水,水瓶外边还带着一层冰镇过的水汽,她拿在手上感受了一会,才打开喝了一口,盖上瓶盖的时候对林朔说了一声,“走吧。”
紧接着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口。
林朔才刚坐下没几分钟,身上的热意还没有完全被驱散,孟遥就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他无奈解开了衬衣的第三颗纽扣,摇头抹了抹头上的汗跟上。
“不管了?”林朔进了电梯问她。
她靠在电梯的角落里双手抱着手臂,眼睛盯着电梯里跳动的楼层数,“死不了。”
出了电梯孟遥先走了出去,一出医院大门,夏夜还未褪去的热风又佛了她一身尘。
她将那瓶冰水一口气喝完,顺道在垃圾桶边丢了瓶子。
动作干净利落,又随意将头发一挽,拉下松垂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两下将长发扎成一个团垂落在后颈处。
林朔跨步与她齐肩,“说说吧,他是谁?”
孟遥没出声,他也不追问,他深知她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情,问多少遍她都不会开口。
两个人都沉默着往前走,直到在停车场正准备取车的时候,孟遥才开口,“不是谁,一个同学而已。”
林朔停下步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她神情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情绪,眼睛里也看不出任何波澜,好像真的就如她所说一般。
一个同学而已。
可林朔知道,如果只是一个同学,她又何必这样呢。
他笑了一下,轻轻耸肩,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伸手发动车子打开空调,孟遥上车以后,他没有立刻踩下油门。
林朔的手撘在方向盘上,直到车上的温度降下来,才开口说话,“很重要吗?”
孟遥的目光始终看着前面。
重要吗?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问自己。
或许吧。
至少在很久很久以前,乔子期存在在她的生活里。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马上又有一个念头跑了出来。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
这么多年路是路,桥是桥的,况且他还成了家,不都挺好的。
孟遥靠在副驾驶上,睫羽垂落了半分,林朔已经发动了车子,出了停车场,来往的车灯很亮,她侧头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热闹非凡,却不是她的。
她没有回答林朔的问题,林朔也没有再问,一路上再没有对话,直到他把她送回厂里。
“早点休息,有事打给我。”林朔送她到后门口,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声。
孟遥平平恩声,点了个头算是告别,进屋以后直接上了房车坐在了驾驶位上,趴在方向盘上什么都没想,却还是心烦。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这种心烦源自于哪里。
从再次遇见乔子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的。
她从车头放置台上摸了包已经抽得没几根烟的烟盒,倒扣软壳的烟盒夹住落入她指缝的那根,点燃以后深吸一口,又趴在方向盘上缓缓吐出烟雾。
空气之中一下子就被烟味占据,连呼吸都是浓浓的烟草味。
她眯着眼睛又突然觉得这闻过无数次的味道有些让人作呕。
于是摇开窗户将才吸几口的烟卷丢到窗外,又回到桌子旁从抽屉里摸出纸和笔。
潦草的写下两行字以后,就拿着纸下了车,方才丢下来的烟卷在黑夜里还闪着橙红色的火星,她低头看了一眼,毫不留情的将这点星火踩灭,像是用行动来证明她已经灭掉心头万种奔流的思绪。
她将纸放在平时吃饭的矮桌上,径直走向后门。
不久修理厂的卷闸门被打开,外头暗黄色的路灯光落了几丝进来,孟遥背着光,在门口站了大概两分钟。
再次锁上了卷闸门,头也不回的上了房车。
坐在驾驶位上利落的挂档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是她知道,过去和未来她只能选择一样。
*
乔子期醒过来的时候,耳边有一阵抱怨声。
声音很陌生,睁开眼的环境也同样陌生。
“现在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哦,把个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不管了,得亏只是中暑,这要是大病怎么得了哦。”
“唉,现在的人啊,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我之前看个新闻……哟,你病人醒了。”
乔子期看着前边办公桌前的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愣了神。
以至于医生问他好几遍话,他都没有回答。
医生看他状况不对,又准备拿器具给他检查,东西还没碰到他,手就被他抓住。
“请问是谁送我来的?”乔子期看着医生的眼睛问。
“手松开,我再给你看看,一个年轻小伙子送来的。”
不对。
他的印象里记得他跟着孟遥。
“您没看错吗?”他继续问。
医生笑着推了推眼镜,“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分不清男女,确实是个年轻小伙子送你来的,长得还挺帅,就是不太靠谱,把你丢下就不管了。”
医生在他愣神的时候又给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看他那副模样也没说话,把之前的挂号单找出来递给他看了看。
乔子期接过穿过孔的挂号单,只锁定了林朔这个陌生的名字。
医生倒是没再管他那么多,给他把之前吃了的药整理好然后递给他,“大热天的注意降温,平时备点清凉油也行。”
乔子期回神将挂号单递给医生,拿好药道了谢出了医院。
他鬼使神差的回到了那个修理厂。
橙黄色的路灯有些灰暗,空无一人的地段,虫鸣都十分刺耳。
他忍不住敲了敲那扇防盗门,回应他的只有那些吵闹的虫鸣。
微信里那个对话框还显示着他发过去的她的名字,只是绿色的聊天框下面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他回到家迟迟睡不着,等真正入睡的时候。
乔子期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孟遥披着散漫的长发,一双红唇夺目,穿着一中的校服站在回家必经的路上,对着他笑着招手,让他快点跟上。
当他开始跑向她,快要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孟遥消失了,路也不见了,眼前的场景变成了一地的废墟,和一座他为孟遥做的空冢。
乔子期从梦中惊恐的醒过来,身上的居家服已经被汗湿透,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捏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却又不让他死。
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他数不过来。
这七年里孟遥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分不清虚实。
他点开手机那个对话框,对方的名字是那个修理厂的名字,就连头像也是修理厂的照片,只有他发过去的消息显得格格不入。
他开始认真的回想,他遇见孟遥到底是真是假。
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只能再去一趟那家修理厂。
小胖的假期到了,大清早叼着包子提着豆浆开门进厂,才坐在平时吃饭的小饭桌边,就看到了桌上的字条。
看完字条上的字,边吃包子边摇头,然后把字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拿出手机切换到了厂里的微信号。
没过多久,前些日子来换胎的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厂门口,这次他的车停在外面,自己走了进来。
乔子期发现记忆中的房车不见了,整个厂的左边显得特别空荡,他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思路被小胖打断。
“您有什么需要吗?”
乔子期直视他的眼睛,“孟遥在哪?”
小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您说谁?”
“孟遥。”
“对不起,咱们这个厂里没有这个人。”小胖应对自如。
乔子期看不出一丝破绽。
索性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对话框问他。
小胖也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的登录界面,“这号是我们厂里的号,确实没有您说的这么一号人。”
乔子期的眼神反复在对方的微信号和头像之间流连,不愿意接受这种答案。
直到手机黑屏,他才闭了闭眼睛,“对不起,打扰了。”
出了厂子上车,他没有急着开走,而是打开空调让自己冷静了几分钟,又拨通了王艺雯的电话。
一接通便直接问她,“孟遥没有死,对不对?”
王艺雯接到电话一愣,并没有马上回答他。
直到乔子期问她第二遍,她才在他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死了。”
她说得很慢,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宣判一个罪人的刑量。
更像是在提醒他这是一个事实。
“七年前她就死了,子期,你醒醒吧,这么长的梦,也该醒了,不要再骗自己了。”
最后的话音,落在乔子期的耳朵里,是穿透他胸膛的一颗子弹。
他死了。
却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