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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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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的电风扇还在忽悠悠地转着,孟遥已经上车去穿好了一件薄雪纺外搭,然后拎着这碗米粉出了门。
九点钟的太阳已经能够晒得人汗流浃背,孟遥将那碗还没吃完的米粉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跶着人字拖走过了两条街,过了几次马路,又在公交站牌前等了十几分钟公交,二十分钟后到站下车,往前走了一千米左右,转进了另外一条大路上。
整个过程有些漫长,颇为消耗她的心神,走路的步子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条路这几年已经修整了好几次,街面上的店铺也已经换了一张又一张门头,除了路边的路名标识,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她这么多年很少踏入这一片区域,可她对这条路上每一个岔路口和小巷都记得一清楚二。
她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蓦然又想起高二那天夜里。
乔子期生病的那个晚上。
她吓退了那些要拉她去蘑菇亭的女生,却没有直接回家。
她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心里只想着要见见乔子期。
乔子期家住在前面转角的一个小区里。
那天夜里的路灯很亮,暖黄的光照着她和那些矮树丛的影子,她只比那些树丛高了一个脑袋。她望着五单元三楼左手边的灯。
今天的窗边,没有熟悉的人影。
也对,毕竟他生病了,当然不会发着烧还学习。
孟遥就那么站在路灯底下,望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灯熄灭了。
她没见着乔子期。
路灯下属于她的影子被拉长,然后随着她一起消失不见。
想来那时候没见到其实也很好,乔子期不会知道自己在他家楼下望过他房间的窗口,也不会知道她那时候没见到他的遗憾。
她那天夜里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家的,她记不清了,反正不会是像今天她来时这么毅然决然。
孟遥站在熟悉的小区门口,已经老旧的保安亭里坐着一位大爷。
大爷见她面生,问了两句,又让她写了来访登记,这才放她进去。
时隔这么多年,她又重新站在那个路灯下面,望了望五单元三楼左边的窗口。
那扇窗被深蓝色的窗帘遮住,那一年她在路灯下没有见到的人,现在兴许就坐在窗帘后的书桌旁。
孟遥收回目光,拢了拢没被扎进皮筋里的碎发,跶着人字拖走进了五单元。
老旧的水泥扶手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墙上张贴着各种煤气、通下水道和开锁的小广告,楼梯间的拐角还放着住户家里的煤炭炉和杂物。
三楼左边住户的防盗门上很干净,没有小广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门口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光看门口已经能够想象到这户人家的主人有多讲究,房子里也一定格局分明,干净无尘。
孟遥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楼上下来了一位阿姨,孟遥侧身给她让路,阿姨却在下楼的这几十秒之内,盯着她看了很久。
她怕引人误会,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阿姨走后的楼道里变得很安静,她的敲门声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她又伸手敲了敲门。
等了两分钟,依旧没有动静。
孟遥敲了三次。
终于确定屋子里没有人。
却不知道为何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快步下楼,好似身后有追人的鬼,出了单元楼,她大步流星离开了小区。
孟遥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可笑。
在怕什么呢?
这种毫无意义的纠缠本就该斩断。
她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却摸了个空,才记起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回到厂里已经接近十一点。
她后背连带着那件雪纺外搭都汗湿透了,细碎的发黏在她的脖子上,极为不舒服。
她坐在厂里的矮桌前,拿起桌上张叔的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根点上。
小胖从外头端着菜进来,看见孟遥坐在那,背上都汗湿了,给她挪了挪风扇,“师父你去哪儿了,手机又不带。”
孟遥问:“什么事?”
小胖将菜碗放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没事,就打电话叫你回来吃饭的,隔壁今天煮了粥,叫我们过去吃饭呢,我去给您盛碗。”
“叔呢?”
孟遥抽完这根烟,也没见得有多平静。
小胖把菜放下,又拿起桌子上的碗,“在隔壁周老头家里喝酒。”
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又点了一根烟。
吃饭时随意喝了三两口粥,便回到车里躺下。
小胖在外头收桌子,收完桌子准备去一边的躺椅上眯一会。
又听到他师父开着窗在叫他。
“如果那个人下午来了,就叫我。”孟遥拉开玻璃冲走到跟前的小胖交代。
小胖热的迷糊,顿了几十秒才听明白那个人是谁,忙点头应下。
孟遥说完关上了窗户,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看着车顶。
仿佛要将车顶看出一个洞来。
她心里的那份焦躁没有褪去半分,她的脑袋里,现在已然被乔子期所占据,无论是年少时,还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他苍劲如松的矗立,他手上朴素银白的戒指。
孟遥猛然坐了起来,她伸手抓了抓头发,又去冰箱里拿了瓶酒。
她仰着头一口酒喝了大半,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咽喉,却怎么都没让她的心火降下半分温度。
孟遥知道的,她逃不掉。
就如同她背后纹着的那只笼中鸟,而乔子期就如同那些缠绕着笼子边上温柔缱绻的藤蔓。
她明明可以用她的喙去扫清那些藤蔓,可是她舍不得。
藤蔓太温柔了。
在那些难熬和无法逃离的日子里,在那一个又一个噩梦缠身的暗夜里,乔子期是她最后一丝向着光的念想。
其实她曾经有想过有他的未来。
从他说想要教她学习那天开始。
她突然就很想抓紧乔子期向她伸出来的那只手,想和他一起逃走。
去到有光的地方。
所以她慢慢开始认真学习,去强迫自己记住那些生涩难懂的公式,去背那些又臭又长的文章,去写那些平时不屑一顾的试卷。
她努力过的。
她也以为能逃走的。
可是现实给她的永远是巴掌,教她的也永远都是臣服。
她逃不走的。
再怎么努力都不行。
光也不是她的。
她再怎么渴望,再怎么想拥有,都无法得到。
现实让她死了。
她也臣服地让自己死了。
她终于自由了。
她也终于,看不见光。
*
乔子期下午没有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第三天依旧没有出现。
好像他才是孟遥的大梦一场。
直到第五天,小胖来敲她的窗户,拿着手机给她看。
“坏了事了,师父您先别骂我,我这不是前几天忙,今天收账才记起来么,你等的那个人,他给厂里微信号发过消息,就你拎着粉出去那天,您自己给看看,我就先去忙了哈。”
小胖将手机从窗户塞给她,生怕挨骂赶紧跑了。
孟遥握住小胖的手机,将已经熄灭的屏幕按亮。
看着被备注为“奔驰GLC260”的对话框里,对方在五天前所说的话。
:学校安排了班主任培训,今天要去x市学习十天
:按时吃饭,少抽烟,注意身体
:能给我你的电话吗?
对话停留在这里,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孟遥将这三句话,看了整整五分钟。
此刻她的左手上还夹着半根没有抽完的烟。
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她认为是这半根还未燃尽的烟熏到了她的眼睛。
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又将烟碾熄在烟灰缸里。
她就坐在那里,坐了整个下午。
林朔期间来找她,叫她晚上出去喝酒,她随意应下,打发他走,没多久刺头又带着他的小女朋友也叽叽喳喳跟她说了半天话。
她真的没心情去听他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开学,作业写没写。
“还好乔老师出去学习了,没人天天盯着我们晚自习。”
刺头的小女朋友提了这么一嘴。
孟遥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她。
“你们乔老师,什么时候结婚的?”
叶霜想了一会,“我不知道,我刚上高一他带我们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结婚了。”
孟遥没说话。
叶霜似乎也想起曾经学校门口的那一幕,又说:“曾经听别的老师说,乔老师跟她的妻子非常恩爱,好像大学的时候就结婚了。”
叶霜说完还偷偷观察了一下孟遥的表情。
她说不上孟遥跟乔老师之间的奇怪之处,但是她也不希望朝着最坏的地方想——孟遥插足乔老师的家庭。
可孟遥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只是打火点烟,漂亮的脸上依旧淡然。
孟遥吐了口烟圈,又问她:“见过你们乔老师的妻子吗?是什么样的人?”
叶霜果断地摇了摇头。
“从来没见过,我们也曾问过乔老师,说师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只是说,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孟遥没再说话。
她想,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
也一定一定,不是她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