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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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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呆呆看他,一双明翠的眼睛。树枝上的露水垂落下来,滴落在他翡翠般的眼睛里。这是漫无目的的,又那么美丽。
司南还是心软了,抱起小孩搂在怀里,“你打哪儿来的?”
小孩儿不说话,他又问他,“你是谁家孩子?”
他依旧不言不语,一双翡翠般的眼珠子落在司南鬓边的摇晃的珠子上,咯咯咯笑着抓起来。
司南这便懂了,这个孩子他天然不会说话,还被人抛弃在这里。多么像他,一个孤零零漂泊在这里的灵魂,欢欣地以为抓住一支扶木,转眼间又被飞来的鸦雀赶走,用眼神谴责他鸠占鹊巢。
是他鸠占鹊巢吗?本就是别人先来的,他只是短暂地享有了一瞬间,便沾沾自喜地以为这已经属于自己。
小孩子赤裸着一双脚,身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唯独眼睛像绿色的明珠一样灼灼生辉。
司南低着头,“要不我还是搬走……”
话到后面已经不成调,呜呜咽咽了。
说是上山修行,可是司南还是没吃过一分苦头。父皇母后爱他如命,阳明真人视他如掌上珍珠,心上朱砂,虽不声不响,但只要听闻他在谁手里吃了苦头,总要暗地里悄悄找回场子。
譬如司南在诸明山落了面子,次日
他用心给他造了一座金丝笼,将他关在里面。现在要将他放走,可是他早就没有羽毛,还往哪里飞?
司南长到十二三岁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要爹妈抱要姐姐疼,阳明真人没养过孩子,误以为带徒弟就和崇九峰种胡桃一样,把种子丢下去撒几把土就有苍翠的树苗长出来,鲜艳的果子等着采撷。
那会儿阳明真人远没有如今这么不近人情,抱着怀里的糯米团子,懊悔得直想退货。
“要不就算了吧,”师兄鹿鸣真人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句句幸灾乐祸,火上浇油。
阳明真人狠心半晌,看见挂在衣兜里口水糊了他满袖的小孩儿,终究做了一会多情人。
这孩子赖着他贴着他,受了委屈就要抱着他哭
阳明真人哪见过这架势,差点没忍住把孩子给扔九疑山下去。
阳明真人和司家那位老祖宗是并称修真界的两位青年俊杰,当年二人也曾
司南抹着眼泪,“要我早生些就好了。”
他要早生些,就能一直陪他,在他渺茫又漫长的人生划更多的痕迹,即便他不爱他,也能卑微快活地活在他记忆里。
阳明真人没说话。
他近几年来总是沉默得厉害,司南猜测一则他无情道又更上一步,二则揣在心间的人儿回来,他这替代品可不就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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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阳明真人的道侣就要送上山。
这位姑娘是昆仑宫第七代女弟子,据说天生生得极美,又很受师长宠爱,只是欠缺在比起阳明真人辈分低了一些。
但这不算大瑕疵,紫霄宗上下都在庆祝这门婚事。司南偷偷躲在山下偷看,那位姑娘果真受尽宠爱,头发上系着两根红色的彩带,轻飘飘踩在一把细剑上,白皙的脸颊透出初生太阳般红润的色彩。
昆仑宫来了数十人,师兄师弟们跟在姑奶奶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只乖乖跟在她身后护着她满山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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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摸了一下这小孩的头,依依不舍地把他放下来。
“我养不了你,你走吧。”
他要走的时候又心软,把身上的灵石、银两、吃食一股脑塞他兜里,小孩抱不稳,被坠得一踉跄。
偏偏这样,他还看懂司南意思,一步一回头朝他瞧,像控诉他的狠心。
像只被丢了的小猫小狗似的。
司南恶狠狠朝他龇牙,“你走开,我不会要你这个小孩。”
对方呆了呆,突然发脾气般把东西一股脑儿甩在地上,转身就跑。
那孩子跟猴子没两样,疏忽不见踪影,徒留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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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才不想要什么徒弟。
紫霄宗历来有“收徒即立山”的传统,他想赖着他师父一辈子,怎么可能去收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呢?
可是
司南苦巴巴走到大殿里,里面已经站满高低不等的小孩。
他也不看人,随手指一个道,“就那个吧。”
师祖脸色怪异地说,“你确定?”
司南抬起头一看,大气都不敢出,他好死不死地指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人虽然年轻,却正是司南一贯的老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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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十三四岁的时候长得跟女孩子似的,特别爱哭还胆小,宗里聚会他十次去不了两次,阳明真人宠他,弟子们又拿他无法,
杜温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们修情道的人总归和别人不一样。无情道无情,极情道极情,大部分人走在中间那根道上,唯独他们要么踩在悬崖,要么踏在深渊,形单影只,一辈子都只能踽踽独行。
有人嫌弃司南恋爱脑,他被骗不止一次两次。
杜温喝一口酒,瞟了一眼坐在隔壁的少年,慢悠悠问,“你还记不记得冷司空。”
司南唔唔应了,实际上半句话也说不出。他什么都想不起,记忆
坐在他们隔壁少年脸陡然冷下来。
他们都说他和冷司空是生死至交,可是他除了对方的脸居然连他爱好也说不出来。
留在记忆里的唯独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被梅雨浸透的宣纸,看不清就里。他时常收到冷司空的信,信上天南地北扯着东边的鸟雀,西边的日出,有时冷酷寥寥数语,有时候又哀怨指责他不近人情。
可是司南看着这些话只觉得尴尬。就像对方认识的那个人并不是你,他饰演着独角戏,你不得不配合演出却又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那就不说,十封信只回两封,再火热的心也跟浇了寒冬腊月的冰水般熄灭。
但在普通人面前,司南却伪装得极好。
“我和司空关系最好。”
杜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让他转过头看那坐在窗边的人,山里风疏忽而过,温柔落在他发梢,浅浅抬头时看见温和的神情,但比天光乍现的夕阳还短暂。
“啊,”司南抓着头发,试图假装出熟稔的模样,“别来无恙,不知林姑娘和你怎么样?”
少年眉眼又结上冰。
“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他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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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练剑时疲懒得厉害,紫霄宗对弟子严厉苛责,绝不可能因为弟子身份地位便网开一面。当年阳明真人为了提起他学习兴趣想尽办法。
他最珍爱的是一对宝石色小刀,扔出去小刀就会打着旋儿施展招式,恍若有人在隔空舞刀。虽然只是简单的基础动作,司南却看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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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月蹭了一下司南脸颊,温柔地把翅膀贴在他衣服上。
仙鹤性格高傲,但若月却在出生时摔坏一只腿,从此成为一只瘸腿仙鹤。鹤群排挤它,不肯让它住在山上,总琢它眼睛。
因祸得福被司南救下。
司南摸着若月绸缎般的羽毛,揪开另一侧翅膀盖在自己脸上。若月温柔地任凭他动作,偶尔发出“啾”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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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失魂落魄地走回去,连新收的弟子也差点忘了。
到小楼前,他被门前灯笼一晃,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看见抓着自己衣角的瘦弱小孩。
第二日就是阳明真人成亲之日。
司南呆呆站在师父洞穴门口,无话可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脱离母体的种子,风要把他吹到远方,
阳明真人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说,“明日仙府开了,你带着铭牌去那里。”
风起了,种子散落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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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起床时外面正吹奏喜乐,修真之人偶尔也向往世俗喜怒,不知名的乐器响起,欢快的声音传入耳朵里,令他烦躁。
他想起以前睡不着时,师父总挨在他身旁,捂着他耳朵,把他抱在怀里。
他朦朦胧胧记不清了,嘴巴贴在师父耳朵上,觉得又软又暖。
可是那是多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他以为那是前世。后来师父再也没有像那样抱过他。
师父说,那是因为他长大了。
可是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