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十七章风清月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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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沉吟片刻，给她沏了杯茶，缓缓道：“实不相瞒，我自幼愚钝，资质不佳，同门师兄弟一个都比不过，爹爹那时一提起我就摇头叹气，愁眉苦脸，甚至还抱怨‘你若有风家那丫头一半的聪明才智，我便心满意足了，老子比不过老子，到头来儿子竟然比不过闺女！’”
风云自小就是被人夸大的，几时听过这么重的话，想必那时年幼的穆清听到自己最为敬重的父亲说出这番话来，定是备受打击，意志消沉。
“我知道爹爹说的是实话，也着实心灰意冷，但还是每日跟着同门练功，坚持不懈，只是那出人头地﹑争强好胜的心终是没了，一开始只想着立好梅花桩，随后便是练拳，后来就是学会自家刀法……过了几年，我便开始斗胆跟爹爹比试，一开始三招也抵不过，后来便是五招，十招，等我能跟他过上五十招的时候，竟然发现，师兄弟们无一人有这个本事，爹爹大为惊愕，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穆清近几年声名鹊起，穆一刀都赞这个儿子刀法与自己不相上下，已成气候，江湖中人都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风云却是头一次听到这段往事，心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确怪我沉不住气。
穆清意味深长的一笑，“以你的本事，终有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如今路上一时的艰难险阻，云山雾罩，又算得了什么？不妨放下得失成败，只哪怕登上一步，都是好的，何必非要心心念念的胜过别人？胜过自己，便已足够。莫辜负了这一身绝学，青云之志。”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风云豁然开朗，暗忖：叶秋凉是个剑痴，动手时心思全在自己的剑上，我的心思也在他的剑上，寻他的破绽，其实我错了。爹爹早对我讲过，“你不必想着如何去赢了别人，只需想着如何赢了自己。”可惜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释然一笑，对着穆清一抱拳：“穆大哥，多谢你！”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郝雁奴进门时，只见南刀北剑后人谈笑风生，一见如旧，不禁暗暗咋舌：若是伯父和穆大侠见了这番场景，只怕要对视一眼，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互不理睬。
一室寂静，风逐烟长年冰封万里的脸上，终于露出惊疑不定之色，对面的凌霄倒似卸下心口一方巨石，坦然平静道：“老身已将实情和盘托出，绝无隐瞒，你意下如何？”
风逐烟心里明白，这桀骜乖戾的鬼目宫宫主久负盛名，骨子里的傲气盛于自己和侄女，几个月前却为了过往误会父亲﹑凌辱自己一事深表歉意，大显懊悔，这过而能改的气魄倒是令人钦佩。自己这一年多来虽不得自由，却也并未受苦，又得唐师友治愈旧伤，如今各种人参灵芝一类的补药日日不断，应有尽有，凌霄虽未明说，但实则极力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这真相确实好似晴天霹雳，她脑中尤是一片空茫，心头却渐渐漫上一股悲凉无奈，这一切旦夕祸福，造物弄人，自己痛苦挣扎了十余年，可一脸悲戚灰寂之色的凌霄也捱了几十年，这椎心泣血的滋味，这负重千斤的痛楚，她也不曾逃过。同是遇人不淑，同是坎坷半生，彼此之间，反倒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风云说的没错，风逐烟看似不好亲近，在家中却是心肠最软的，当年目睹兄长被杀时她愧疚的不能自已，不惜性命保住侄女，多年来吃尽苦头，终于秦漠北知错后听凭处置，她却任人走了。如今这凌霄敢作敢当，坦诚相对，巾帼风范不输男子，她反倒有些埋怨当年那武当师徒有眼无珠，误人终身了。
风逐烟见到祝清猗归来，母女情深，报仇雪恨的心已不由自主的淡了，怜惜侄女跟着自己这十多年无家可归，九死一生，而这一切的背后竟是阴差阳错，不禁长叹了口气：“我这一生已是无可挽回了，只要薰儿和她娘平平安安的便好，我什么都不怨了，什么都不恨了。薰儿脾气虽犟，但是历来听我的话，等把大嫂从武当接回来，我自会告知她们母女一切。”
凌霄怔了怔，苦笑自己怎么糊涂了这么多年，让义子周望舒白白错失了这般的好女子，不知要如何感激她，踟蹰半天只能低低的说：“多谢！”
“但顾卿桃那毒蝎子留着定是个祸害，我担心她们母女二人的安危。”
凌霄双眼微眯，锐光乍现，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此人为患多年，荼毒甚广，我，必，杀，之。”
穆清兄妹在鬼目宫一住便是一个月，穆清本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但是穆芃舍不得走，她活泼娇憨，讨人喜欢，连凌霄也对她极其疼爱，有求必应。只有洛公子整日被她缠得百般无奈，避之不及，日子久了，她也觉得委屈，便找风云诉苦。
“洛哥哥老是对我不理不睬，冰冰冷冷的！”
“他不喜欢小孩子，你老去烦他，他自然要不高兴了。”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十三岁了！”穆芃气呼呼的把小胸脯一挺。
“啊？！”风云看着这才与自己胸口平齐的小不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一直以为你还不到十岁呢！你是不是打小挑食啊？”
“呜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穆芃气的哇哇大哭，不依不饶，最后成功引来了姑姑和妙晴道长一众长辈，义正言辞的指责她以大欺小。
风云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哄她，穆芃擦干眼泪正打算提条件，莫轻悠匆匆赶了过来，面色凝重，告诉她叶秋凉刚刚被人抬回宫来，昏迷不醒，似中了毒，药奴和洛公子已经赶了过去。
“他怎地中的毒？”
“宫主打探到顾卿桃下落，派他去找，结果不知中了那毒蝎子什么圈套，同去几十个弟子都已一命呜呼，尸体面目肿胀，几乎不能辨认，只有他中毒较浅，仗着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勉力逃了回来，但也性命垂危。”
“奇了怪了，到底是什么毒物？竟然这般厉害？”
穆清吵吵闹闹的要跟着去看，风云怕她吵到药奴和洛公子医治，只敢在药坊外等着，结果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听到里面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洛公子推开门，神色憔悴，弱不胜衣，轻声道：“他性命无虞了，只是药奴……”
原来药奴为了帮叶秋凉解毒，就着伤口给他吮吸毒液，又先拿自己试了解药，结果不堪重负，晕倒过去，待醒来时已经双目失明。洛公子给她试了药剂﹑针灸﹑艾炙﹑推拿，风云也试着帮她运功排毒，几日下来却收效甚微。她倒是神色平静，听闻叶秋凉安然无恙便放了心，只是愈发沉默消瘦，形容枯槁。众人只道她是因为不能视物而一蹶不振，莫轻悠却道她有心疾，劝说风云莫再与她怄气。
月弯如眉，薄云如纸，风云进入药坊时，只见药奴一人呆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长发垂肩，衣衫单薄，外面只披了一件斗篷，一双眼睛大而突兀，毫无神采，下巴尖的几乎要戳破皮肤，一截细细胳膊在秋风萧瑟中立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她见了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也软了，轻轻坐下，道：“药奴，你今日可好些了？”
药奴眼珠子也没转动半分，仍是怔怔看着前方，竟似泥塑木雕一般。
她叹了口气，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喜欢梅世英，是不是？”
药奴慢慢把手臂放进怀里，抱着上身。
“也难怪呢，一直不得自由，遭人轻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怜惜心疼自己的人，又是个玉树临风﹑出类拔萃的翩翩佳公子，任谁都会心动的吧？你那夜没来婚宴，我才隐约觉出不对。”
药奴眼中蒙上一层雾气，轻咬下唇。
“可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一直钟情周愔愔，感情之事，勉强不来。我原以为他成了亲，你迟早会断了这份心思，对你是件好事。谁知这人三心二意，得蜀望陇，竟然将你害成这样。你是故意要以身试毒的，对不对？”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那滋味我并未尝过，可是见到我娘淡却双蛾，哭损秋波，整日神思恍惚的喊我爹的名字，也能明白那用情至深﹑苦苦煎熬的痛楚。可是，你要知道，梅世英踌躇满志，儿女情长对他而言不过是红袖添香，此人用情不专，心胸狭隘，绝非良配，也绝不值得你把自己作践成这番模样。”
药奴捂住脸颊，泪水从指缝间缓缓流淌，抽抽噎噎道：“我糊涂透顶，做下这等丑事……那日被你撞破，我才，如梦初醒……连我都嫌弃我自己，竟然如此不知羞耻……我对不起周姑娘，不能觍颜人世……”
风云将她抱在怀中，任由她哭个声嘶力竭，不能自己，直到她累的昏昏沉沉，将她扶回房中安歇。出来时院中花木扶疏，风声飒然，她立在院中，漫不经心的扫了围墙一眼，似是自言自语道：“她已经睡下了，等明日再来瞧她吧。若是真心喜欢，就别总是躲的远远的，好歹要让她明白你的一片心意。”
月色一发明朗如昼，倒显得墙角那人的一头红发不那么张扬夺目，一双眼睛关切的看着屋内。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十七章风清月朗(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