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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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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冬季并不算难熬,却也是湿冷的很。
腊月来临,家家户户都已经在着手办年货了。沿河有船的人家,都会在这个时候,破开清晨薄薄的冰,洒下渔网。
整个秋冬,河鱼们都在养膘屯肥,好度过这漫漫寒冬,也因此,这个时候的河鱼肉质肥美,味道更加醇厚浓郁。捕上满满一网的肥鱼,总能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小毛,收了这一网,爷爷带你去吃老张家的汤包”
“好!”
鱼鹰小六,虽然叫小六,却是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在六岁时便已在这条河上讨生活,大家都喊他小六,这一叫就叫了六十年。
鱼鹰小六捕的鱼总是最肥美,花样总是最多。鱼鹰年轻的时候,若是你跟他说要一条六斤六两的肥鲶鱼,他绝不会给你一条六斤五两的草鱼,也不会给你一条六斤七两的乌鱼,只一炷香的时间,他一定给你的是一钱不差的六斤六两的肥鲶鱼。
可惜,鱼鹰已经是老鱼鹰了,老鱼鹰生的小鱼鹰都已经有了小崽儿,小毛便是鱼鹰小六最小的孙子。
鱼鹰小六已经好些年没有几年没有亲自下过水了,只是每到寒冬便会手痒,于是每日清晨,鱼鹰小六都会带着小孙子去捞上一网,留下几条自家炖着补身体,剩下的分给左邻右舍。
鱼鹰小六已经抽完第三杆旱烟,敲敲锅子里的烟灰,就该起身收网了。
小毛拉着爷爷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渔网渐渐升起的河面,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最期待的。
河鱼蹦的欢,鱼尾摆出的水都飞到祖孙二人的脸上了,祖孙俩都是笑呵呵的,果然又是满满一网!
只是乌黑的河鱼堆里,有一条特别长特别白。
“爷爷,这条鱼……”
小毛话还没说完,眼睛便被爷爷用宽大的手掌遮住了。
鱼鹰在河上生活了一辈子,自然一眼瞧出了那是什么,那是一条人腿,而且是一条女人的腿!
两个月,十具尸体,十具女人的尸体,陆陆续续出现在江南八府各处。
这些尸体或是豆蔻少女,或是风情少妇,或是大家闺秀或是烟尘风柳,但都有两个共同点。
在它们还活着的时候,或笑或不笑,每一个都能引得男人们移不开目光,会让内敛的男子为之激动,会让多情的浪子为之停留。
在她们已经死了之后,或是白日或是夜晚,每一具尸体都被赤身裸体地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在人们不经意间浮出水面。
江桐梧站在义庄里,眉头深锁。
“江总捕头,既然圣上将此事交于六扇门负责,我等也自当倾尽全力配合”
应天府尹柳召文协同其它几府的大人,说完这一句便退出了义庄。
江桐梧身形不动,只是冷笑着自言自语,道:“真是听话“
自从金九龄身死后,六扇门总捕头一职空缺了许久,直到今年,名不见经传的江桐梧突然被任命为六扇门总捕头。
不论在江湖上,或是在朝廷中,六扇门都是独特的。六扇门中人要接受朝廷制度的约束,受朝廷俸禄;又要与江湖豪杰一同出生入死,参与江湖事。他们是连接江湖与上位者最坚固的纽带。
而这颗纽带上最重要的纽扣,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总会有人不服气的。
只是,当一夜间,江桐梧战败了六扇门三十六天字号捕头,顺便撂倒了七十二位江湖豪杰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其提出疑问。
即便是当年的金九龄也从未有过一夜间战败一百零八位武林高手的记录。
接下来的半年,江桐梧也没有让人失望,塞北雪狐大盗案、京城南城纵火案,江桐梧都处理的行云流水。
可是这一次,江桐梧却是犯了难,他已经来江南十日有余,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江南几府的老狐狸们,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却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江南本就不是江桐梧的地盘,事情一时陷入了僵局。
屋外有鸽哨声响起,江桐梧走出义庄,一只雪白的羽鸽落在了江桐梧掌心。纸条上只有短短七个字,江桐梧却在看过之后笑了起来,大踏步离开了义庄。
深夜,天空中不见半分星月的深夜。
江上有一小画舫正徐徐逆流而上,因逆着风,船上的风帆已经全部落下,呼啸的寒风吹得画舫四角的红灯笼摇摆不停,灯笼里的烛火却没有一盏熄灭。
老狐狸叼着一杆旱烟窝在桅杆下,整个人被蓑衣遮的严严实实,只看到一阵阵烟雾萦绕这红彤彤的灯笼。
对于常年在海上的人来讲,这点江风还算不了什么。
一道劲风吹过,一道人影闪进了船舱。老狐狸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只是拢了拢身上的蓑衣,眯着眼睛嘀咕着:“这江风还真有点儿毒,老咯,不中用咯”
陆小凤躺在船中的一张雕花大床上,他那随身带着的红披风就挂在床头。陆小凤躺在那一动不动,连胸口都没有起伏,若是有人突然进来,怕是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是陆小凤是不会死的,至少江湖上的人都这么认为。
陆小凤现在当然没有死,甚至刚刚躺上床之前还拿了一壶酒,稳稳放在自己的胸口。从前他都是放一杯酒,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为他斟酒的人了,于是,他开始放酒壶。
上一次替他在胸口斟酒的人,是一个女人,叫做沙曼,再上一次替他在胸口斟酒的人,还是一个女人,大家都叫她老板娘。
老板娘现在大约和“老板”朱停一起带着上官雪儿共享天伦之乐,而沙曼,大约还在某个赌坊里高冷孤艳。
某个清晨,陆小凤身旁不见了沙曼,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信和一锭金元宝。
“陆郎,见字如面,妾拜首。人生困顿水火之岁月,倾三生之幸与君相濡以沫。然,世事多幻影,南柯一梦醒,不若相忘于江湖。白云苍狗,余生春秋,遥祝白首,万望珍重。妾再拜。沙曼”
陆小凤靠在床上,一边摸着嘴上那两撇小胡子,一边看完了信。他拿起金元宝仔细看了看,圆滚滚的金元宝上仔仔细细地刻着一朵桃花。陆小凤微微皱起眉,只一瞬,随即便舒展开了。
陆小凤竟然笑了,而且,是发自真心地笑了。
连陆小凤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丝毫失落,仿佛他早就知道一般。陆小凤也没有丝毫不快,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于是他几乎一刻也没有犹豫,便登上了最早开拔的船离开了海岛。
当陆小凤去狐狸窝找老狐狸的时候,好巧不巧碰到了司空摘星,老朋友见面却没有寒暄,而是一言不合就翻起了跟斗。
陆小凤这一次一个时辰翻了八百个跟斗,比司空摘星足足多出了一百个。
“陆小凤,你和沙曼去做一对隐形于江湖的仙侣,原来是去天天练翻跟斗的吗?”
司空摘星不想相信陆小凤居然一个时辰翻了八百个跟斗,却又不得不相信,又惊又气,说话声音都比平日大了许多。
陆小凤听完哈哈大笑,四条眉毛都抖个不停。
司空摘星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好,八百条蚯蚓我一定在十天给你挖出来!”
陆小凤笑着搭着司空摘星的肩膀,道:“这天寒地冻的,蚯蚓都躲起来过冬了,再说,我又不是鱼,要那么多蚯蚓有什么用”
司空摘星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警惕的看着陆小凤:“你陆小鸡会这么好心?”
陆小凤挑了挑眉,笑得像只老狐狸,道:“我要你去万梅山庄偷一枝开的最好的红梅”
陆小凤话还没说完,司空摘星已经蹿了出去,陆小凤却是像早就知道司空摘星会如此这般,只两个指头一夹,司空摘星的一缕发梢便被死死定住,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了。
“陆小鸡!大家好歹朋友一场!你这样太不仗义了!”
“这天寒地冻,不要你灰头土脸趴在地上挖蚯蚓,而是迎着花香折梅枝,怎么能是不仗义呢,这世上简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仗义的朋友了”
“西门吹雪是你陆小鸡的朋友,你要梅花直接向他要,为什么要我去偷”
“因为你少翻了一百个跟斗”
司空摘星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愿赌服输,所以别说是万梅山庄里开的最好的一枝梅花,就是陆小凤要他将万梅山庄里的西门庄主偷来,司空摘星也是会去的。
陆小凤显然心情很好,就算闭着眼睛,嘴角还是挂着笑,睫毛一颤一颤的。只轻轻一吸,一道清亮的酒柱便从壶口流出,稳稳进了陆小凤的嘴。
“没想到陆小凤一个人躲在这小船上喝好酒,却不叫朋友“
“如果是朋友,陆小凤自然会请好酒“
“陆小凤,你这话可就伤人了,你是要与我这个朋友绝交了吗?“
“我只是想和麻烦绝交而已“
江桐梧还没来得及回话,只见陆小凤将自己胸前的那只银酒壶直直扔了过来,江桐梧一把接住,再抬眸,床上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边打开的窗外传来陆小凤已经走远的声音。
“我请你喝酒,麻烦你就自己留着吧……“
“哈哈哈,陆小凤啊陆小凤,你想与麻烦绝交,可麻烦偏偏不想与你绝交,哈哈哈“
江桐梧举起酒壶一饮而尽,脸上满是愉悦的表情,使一招蜻蜓点水,便也踏江而去。
老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调转了船头,又继续窝回了桅杆下。
船上的风帆已经全部扬起,被江风吹得鼓鼓的。
“回狐狸窝过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