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骨》楼不危

2、一

　　那是方瑶死去后的第三年，楚国换了新的国君，因着开春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百姓们都说这是吉兆，上天对楚国的新国君很满意。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夜幕四合，晚风徐徐，她路过帝都西边的那条长街，忽的听见茶馆里的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她停了下来，靠着一旁的柱子，怔怔地望着远方连绵不断的山脉。

　　她听见他们说起那场盛大的婚礼，说起那场悲伤的国祭，说她是妖女，是祸害，是吃人的厉鬼，是地狱逃出的恶魔，国师能杀了她为民除害，可惜国师没能救得了大公主，如果能早些弄死她就好了。

　　方瑶听着听着忽然就落下泪来，原来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得偿所愿。

　　最后一点的霞光也被夜色吞没，消失殆尽，方瑶转过身，向着帝都东边的落霞山走了过去，她曾在落霞山买了一块地，种了三百多棵的桃树，算算日子，那儿桃花也该开了。

　　她欢欢喜喜地来到了落霞山，却不曾想已经有小妖在这儿占山为王，将她的那些棵桃树糟蹋得不成样子。

　　方瑶看着东倒西歪的桃树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可是想起她的那夫君同她说过的话，她便压住了自己的脾气，与那小妖好好地理论了一番。

　　可是小妖不愿与她理论，坚持认为这落霞山就是他的地盘，这山上的树自然也归他所有。

　　这道理算是讲不清楚了，那没办法了，大家打一场吧，谁的拳头硬听谁的吧。

　　方瑶虽然死的晚，做鬼的时间不长，但架不住天赋极高，她生前能够凭着一张古琴将整个楚国玩弄于鼓掌之中，死后做了鬼自然也不会太差，小妖在她的手下没过两招便叫喊着求饶。

　　方瑶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妖怪有些像是从前的自己，她收了手，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

　　小妖精撇了撇嘴，看起来似乎是不大乐意，方瑶也不想强人所难，见对方没这个意思，便点了点头，直接说了句那你滚蛋吧。

　　小妖精傻眼了，他还以为方瑶是看中了自己的天赋，怎么也得求求自己的吧，没想到她能这么冷酷，小妖精嚎了一声扑过来抱着方瑶的小腿，嘴里师父师父叫个不停。

　　小妖精的原型是株喇叭花，性别虽然为雄，但是很喜欢穿花裙子，以至于方瑶在刚看到他的时候把他错认成了小姑娘。

　　小妖精名叫阿波，说话的时候嗓门特别大，而且特别喜欢叨叨，常常吵得方瑶脑壳疼，方瑶受不了了便打发他去山下买些树苗。

　　山下有个镇子，因为镇子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姓陈，便取名叫陈家镇，近来不知怎么的有了闹鬼的传闻，阿波买树苗的时候听了两嘴，便回来说给方瑶听。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镇子东头住着屠夫一家，屠夫家有个小女儿，年方二八，正是大好年华，于是托了媒人与她说了门亲事。

　　六月份的时候亲事定了下来，男方是镇子西头卖布料家的秦家二少爷，这桩亲事颇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都是乡里乡亲的，既然两家都不介意，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九月份的时候男方家的长辈生了一场急病，就想着张罗一场喜事冲冲喜，于是两家人便赶紧挑了个好日子。十月初八，屠夫家的小女儿嫁进了秦家，所有的人都欢欢喜喜地祝福着这对新婚的男女，在宴上说着喜庆的话儿。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位新嫁娘却在当天晚上离奇地死亡。

　　原本热热闹闹的秦家一时间兵荒马乱，捕快来了，仵作也来了，但谁也没有调查出新娘的死因，这桩血案就这样草草了结。

　　可就从今年的正月开始，镇子里频频有人说在晚上看到一个戴着凤冠霞帔的红衣女鬼，而且据他们说，那女鬼的模样很像他们曾经见过的秦家新娘子。

　　接着便是秦家的人接二连三的开始暴毙，从秦家最老的那位老太太到大夫人、二夫人……一个接着一个，死状极其凄惨。

　　为此秦家请了不少驱鬼的道士，但那些个道士都是半吊子，驱鬼除邪的本事不怎么样，骗人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秦家的女鬼没驱走，钱财却撒出去不少。

　　方瑶听着觉着还挺有意思的，她很好奇秦家的那个新娘子在死后为什么没有投胎，于是跟阿波种了大半天的桃树，等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去了山下的那座镇子里。

　　镇子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因为闹鬼的传闻，太阳刚一下山街上的商贩便收拾了东西回了家，暮色中，街道上一片寂静，一座座宅院紧密排列在街道的两旁。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树影婆娑，伴随着晚风沙沙而动。

　　阿波带着方瑶来到了镇子西头的秦家，路上他与方瑶介绍说，这秦家并不是本地的土著，而是五年前搬来陈家镇的。秦家人多，阿波又刚化作人形喜欢热闹，在秦家刚搬过来的那阵儿常常从山上跑下来瞧一瞧。

　　他还记得那时秦家有一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袄子，头上插着嫩黄色的绢花，总是咯咯笑个不停，非常讨人喜欢，可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阿波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了。

　　陈家镇里的人因对秦家不熟络，所以并不清楚这码事，虽有几个街坊在之后也向秦家的家眷们打听过事，但她们也只说那是亲戚家的孩子，早些时候就已经被接回去了。

　　方瑶耐心地听着阿波说着这些故事，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月光朦朦胧胧如一条轻纱笼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雪白，如纸一般，一双棕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却是格外的明亮。

　　阿波看得有些愣神，说话声也停了下来，不多时他们一妖一鬼便来到了秦宅的外面，耳边传来道士摇铃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阿波便隐去身形，跟在方瑶的身后进了宅子里。

　　因方瑶是个死人了，既没有躯体也没有影子，就剩下那么凉飕飕的一缕魂魄，除了修炼多年的老道士，寻常人是见不到她的。

　　她和阿波一同坐在房顶上，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下面院子里开坛做法的道士们，偶尔还要开口评价两句，譬如黑狗血泼的方向不对，香灰洒得太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