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不负·相忆深（东华凤九）》禾木卓卓

50、第四十四章

　　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仙也是。人修到头，成了仙，一生长长久久，想着心愿也是了了，再无苦痛。殊不知，到天上来一看，这仙的模样漂亮了，本事也大了，却仍免不了在人世间的苦楚。那些天生托生为仙的人，虽不用受世世轮回之苦，但渡劫却也并非什么身心愉悦的事情。看这新天君夜华与那天后白浅的情劫便是。想是比起人世间的悲苦情事有过之而无不及。父神的儿子都如此，何况其他呢。
　　东华帝君算是这帮神仙中愁苦最少的吧。活了三十多万年，生死离别看得多，却从不涉足。闲事管得最多的便是墨渊与少绾的那一段纠葛。明明是一笔写不下去的烂账，二人却偏偏逞强。最后出了纰漏，动辄就性命攸关，出来收拾残局的往往免不了是东华帝君，误了他不少钓鱼喝茶的好时光，委实让人头疼。
　　东华帝君自小孤独无依，生性清冷，加之聪慧过人，早早便将欲望之苦看透。在他这儿，不生欲望、不动真心是一贯的原则。有战，便以战止战，有杀，便以杀止杀。他生来不凡，别人上下求索之，他不过唾手而得。说到底，遇到小狐狸前，他何曾受过求不得的苦。
　　历拔措便是不同的。若说他生来带几分邪魅，想来也是有的，但将这几分邪魅推向妖魔且不可挽回境地的，必是那一次次嘲讽与欺骗。世人不以真心待他，他便将世人的真心捏在手中，狠狠耍弄。这些满嘴仁义礼智，对他口诛笔伐的人，他倒要去他们的本心中看看，是不是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澄清无邪。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东华看到他人心中的恶，便望而却步，对人性的窥探浅尝辄止；历拔措看到他人心中的恶，却圆了他报复的心愿。从万千个心中，他汲取着恶之念，在下一个人的心境中构陷、戏耍，以看众人苦相来偿自己心中的苦。
　　可讽刺的是，那曾付出去的真心，没有随着他泯灭的良知而彻底泯灭。年少时对媚儿的一往情深，即便因后来发现被戏耍欺凌而绝望羞愤，却不曾离开他的本心一刻。每一个因恶而生的幻境中，都会出历拔措意料地幻化出一段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情缘。这也阴差阳错地让满是虚情假意的幻境真实不已，让一个个神仙真人投入陶醉而不自省。倘若他们有一天知道，引自己无比投入的是历拔措错付的一段痴心所结出的虚幻情缘，又会作何感想。
　　被东华封印的十七万年中，历拔措内心没有一刻获得安宁和满足。层层怨怼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一幕幕过往的羞辱将他拉下万劫不复的罪恶底谷。过了东华帝君这一关，没有人能再阻止他。这些年四海八荒的怨魂躁动着，等待着他的召唤。他断不能辜负撕碎这一张张伪善面孔的使命。
　　十七万年前，他在东华帝君的心境里大败而归，那里因为没有欲望而没有把柄，空荡荡如虚幻之境，历拔措想要构陷竟发现无人无物。这十七万年间，因杀不得东华而想着如何将东华拉至自己的阵营中。可这一出封印，他便欣喜若狂地看到了东华心中的小狐狸。
　　这小狐狸的原身不知被东华帝君藏到了何处，他敏锐的气息探遍四海八荒却不见。又因在东华帝君心中构筑幻境牵扯了经历，无奈，他只得照东华帝君心中的样子造一个小狐狸的样子以备眼前之需，抹了东华帝君的记忆，急急构起一个幻境，让这清静无为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也尝尝求而不得的苦。历拔措深知，东华天赋异禀，倘若灭了他心中善的种子，他的恶将成为天地间无人阻挡的力量。
　　世界上可能从来不会有完全顺遂人愿的事情。这凡人的命运被神仙所谓的天命摆布着，这神仙的，又是被谁摆布着呢？历拔措向来稳固的幻境，皆因一只小狐狸而动荡不堪。先是在构造小狐狸幻象的时候，历拔措无论如何在这人偶的额前画不出凤尾花的样子。可知这世间唯一的九尾红狐，额间凤尾花是独一无二的灵物。少了这凤尾花，对东华心神的蛊惑自少了些许。但这影响在被蛊惑了记忆的东华帝君处倒是无碍，历拔措继续构陷着背叛和爱而不得的幻境，层层种下东华帝君的心伤。且初见成效，终于逼得他吐出一口鲜血时，这小狐狸不知受了什么感召，竟自己闯了进来。
　　虽说小狐狸的突然到访破了幻境的原生走向，但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猎物毕竟让历拔措大喜。白凤九不过上仙的阶品，幻境在她这处断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却不曾想，白凤九的一句“东华”和额间的凤尾花竟唤醒了层层封印下的东华帝君的记忆。
　　历拔措对东华帝君深种在白凤九身上的情缘惊讶不已。这样也好，让清醒的东华帝君看着白凤九的真身对自己误会与背叛，这份心伤自然更加深刻。到时候，他只需要像在墨渊心境中做的那样，借白凤九的仙身，诱导东华帝君对白凤九一箭穿心即可。
　　凤九大婚那天，东华帝君手持苍何大开杀戒。历拔措知道，东华手中的苍何并非幻影，而是那实打实地拥有上万个断面的上古重器，也是能让他的一缕魂魄灰飞烟灭的利剑。想必东华帝君在近幻境之前得知将神器真身带入幻境的方法，将自己的赤金血渡在了苍何之上。这倒出乎历拔措的意料，让他无比忌惮。所幸白凤九心境淳厚，对幻境中父亲的疼爱深信不疑。历拔措便借白相国之身，给凤九魔符，让凤九锁住了东华帝君法术。东华帝君再也无法唤出苍何真身，他历拔措不死，东华帝君和白凤九将永世不得出幻境。
　　东华帝君法术既被封印，历拔措便也没了后顾之忧。他原引了天地间的众众怨魂来这东华帝君的心境，借东华帝君生来神魔同体的特异之处，引他心中魔性大盛，掩了他心中的神性。却不料，这些没有元神的孤魂野野鬼纵是怨气滔天，但一近了东华帝君的心境，便被他的魔元所吸收。当魔性气盛，神性又将以变为自身一部分的怨气渡化。
　　本以为失了法术的东华帝君定是无暇顾及这些，可趁此打他个措手不及，却不料这些小魂小魄、微气屡息连他的心境都无法靠近。天地间的魔族鼻祖、灵物凤凰少绾入他心境也需他默许，但凡凤凰在他心中惹起波澜，也是被一阵狂风卷出罢了。遑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历拔措也许始终不曾明白，东华帝君降生在这天地间，虽磨砺成长，可毕竟出生即非凡人。各人有各人的使命和归宿，无爱无恨，成为天地共主，定律例、掌生死，就是东华帝君的使命。
　　将东华帝君法术封印的白凤九，不知道自己闯了如此大的祸，亲手将自己与东华帝君推向了走不出的死局。
　　她看着东华帝君扬起的唇角久久未放下，不分场合、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自己的一番冲动本是对爱情的无畏无惧，却不想将腹中胎儿置于如此困境。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两行泪便滴了下来。
　　“原来不是狐狸胖了，是滚滚在盖房子。”东华帝君看凤九垂泪，抬手抹去了她的泪，说笑着想让她安心。
　　“都是凤九的错……”
　　“不想给本帝君生孩子？”东华帝君知道凤九陷入了深深自责中，佯装着生气的样子问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九儿……”
　　东华帝君话还未出口，就见外面狂风大作、黑云压城。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那个失了如意算盘的人，先东华帝君而找到了他们。东华帝君知道，与凤九踏出这个山洞之后，每一刻都将走在生离死别之上。
　　“九儿，”他紧紧握住凤九的双手，附在她耳边，急急说了几句。望着凤九惊讶的表情，东华帝君安抚道：“九儿，定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