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分》helenworm

1、第 1 章

　　一公分泉水胡同今年夏天最了不得的新闻莫过于坏小子王韵杰考上7中了。
　　7中啊，重点高中哎，升学率虽然比不了师范高中、4中那几个全国模范那么恐怖，每年怎么找也有个百分之六七十啊，最要紧的是，为了保证学生不分心，7中要求住校管理。如果是别的孩子，当爸妈的怎么高兴也得多少有点舍不得，可王韵杰是谁？整条泉水胡同上至居委会的老刘头下至胡同口柳树上的那窝喜鹊，没谁不见了他就头疼的。这也不能怪人家不代见他，自打能走路起，揪二丫头的辫子、堵金老太的钥匙孔、拆高大头的气煤芯、骗龙胖胖吃老鼠屎……总之是杰子所到之处，遍地“开花”。
　　所以，尽管是按体育特长生招的，对于他能考上重点高中，全体胡同的居民还是认为老天爷糊涂了。不过，看在住校这一条上，他老人家糊涂的好哇！
　　杰子离开家去学校报道的那天，差不多可以用轰轰烈烈来形容，连走不稳路的金老太都亲自颤颤巍巍地顶着太阳出来“欢送”他，除了杰子他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心安理得的幸福，这幸福来的太过真实，以至于杰子远远地对他妈挥手告别时说了句“妈呀，儿子保证常回来看你，还有大家！”的时候，最坚强最讲究邻里情分的老刘头居然没经受住考验，公然对杰子他妈怒目而视。幸好高大头冷静，及时点破7中离泉水胡同虽然不算远，可人家校规严格着呢，不到周末，连校门都出不来，更别说在外边过夜了，非开除不可！大伙这才放下心来，老刘头后来尴尴尬尬地对杰子妈解释：“我主要是怕孩子跑来跑去影响学习，那个，杰子是咱们胡同的骄傲，上了重点，用把力以后没准也能上个清华不是？”，全体点头。
　　就这样，15岁的胡同霸王王韵杰背负着全体泉水胡同住户的殷切希望，开始了他的高中住校生涯
　　本来杰子他爸是无论无何要来送他的，可头天晚上杰子捅大篓子了，晚上10点钟让街头开游戏厅的胖子爸押回来，胖子爸说的好啊：“王哥，咱们邻里这么多年了，杰子这孩子虽然皮，总不坏。可今儿您得管管他，别问我，我说不出口哇，老实说，亏是我，要是换了金大妈，这回你准备掏钱送人家上医院吧。得，我走了，不耽误你管孩子。”
　　胖子爸前脚出门，杰子后脚就打着厨房的窗户想溜，慢一步被他爸蒿住后埂子拖死狗一样拖了回来，没问话抬手先一巴掌，杰子的半边脸倏的就肿起来了。他妈想哭又怕放开声音让人笑话，拿手巾捂着嘴一劲抽气儿，杰子伸手去拉他妈，“我今天没怎么……”，话没说完又一巴掌盖下来，杰子爸喘着气骂：“小畜生，我先死你再说。”
　　脸上火辣辣的疼，先前那点怯意也打飞了，杰子跳起来围着桌子跑：“你别疯狗似的，我怎么了？”
　　杰子他爸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小畜生到底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一脚踢飞凳子，“养条狗也比你强，你闯祸还不够，这回让我丢人丢大发了，你瞅胖子那德行，说，要是你没事咱找他去。
　　杰子从桌子另一头冲他爸摇摇打肿了的瓜子脸：“我真没干什么。”
　　“没事你能让人扭回来？”
　　“那是他神经。好，我说，就是最近有个女孩特烦，粘了咕唧的跟着我。”
　　“就这？！”
　　“然后今天打游戏一直输，她还在旁边唠唠叨叨的我受不了就吓唬了她一下。”
　　“你怎么流氓人家了？”
　　“什么啊，现在的丫头，一不小心她先流氓你，这着哪能吓着她。
　　“……”
　　“所以我，我就抱着小胖子啃了一口，谁知道他那么胆小，吓的直尖叫，然后老胖子就扭我回来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爹！”
　　结果，第二天杰子他爹还没顺过气来，杰子把他妈打好的3个大包精简成一个，自个背着出门了。
　　泉水胡同到7中说远不远，早上交通正拥挤的时候打的怎么着也得二十来块钱，杰子合计了一下，每个月家里给他300块的零花钱，学校分各项费用另算。如果打的来回一趟，就是小50块，其实公共车也满顺路的，就是挤点，这可比打工省时间省力气多了。正朝车站走，身后有人扯着嗓门喊：“王韵杰，王韵杰！”，杰子摸摸犹自红肿的脸，左右踅摸着有没有地缝可以暂时钻一钻，可惜市政工程的质量很好，地上一个缝也没有，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跑步声，然后是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杰子叹口气，头也不回继续走路：“离远一点，昨天差点被我家老头打到毁容，我还没全照实兜出来呢。”
　　身后的那人老老实实地保持距离跟着：“我混蛋。”
　　“你是混蛋加猪脑，幸好我揪了胖子过来掩饰，否则我爹准打到你家去。”
　　“我亲你一点都不后悔，我喜欢你。”
　　杰子猛地停下来转过身，狠狠地瞪着跟在身后的人：“臭苍蝇，告你多少次了别大街上犯花痴。”
　　苍蝇其实叫臧英，当然也一点都不臭，不但不臭，柔软的头发红红的小脸怎么看怎么香喷喷的。现在这张香喷喷的小脸苦兮兮地耷拉着，鼻子上的雀斑一抽一抽地传达出明确的信号：再凶我就随时哭给你看!
　　杰子模模裤兜，摊出一个皮筋三个钢崩儿，“我可没带手帕什么的，你要哭就哭，别指望我安慰你。”

　　雀斑抽动的幅度更大了，苍蝇委委屈屈的揪着杰子的背包带哼哼：“我带了。”
　　杰子也不管他，背着包低头走路，不甜不淡的回了句：“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一个包这么揪着走就如同一只横过来的大螃蟹，人行道又不宽敞，杰子干脆走到马路边上晃悠，过往的骑车人怎么按铃通通当它没听到，臧英脸皮没他那么厚，舍不得松手只好踩着马路崖子一脚上一脚下的跟着。前边的蒙着头越走越快，后边的紧着倒脚，马路崖子有些年头了，高一块低一块的，臧英一下没跟好朝前扑出去，杰子也不扶他，轻轻的闪到一边蹲着说：“你跟不上我，不想再摔交就别跟了。”
　　这次，臧英终于放开了嗓子，就坐在马路上大哭起来。
　　王韵杰他妈说过：杰子是总惹人哭，这不怪我杰子皮，他是水龙命，这水龙啊，走到哪里水就发到哪里。甭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杰子觉着这话特有学问，要不怎么自个周围尽赶上些泪缸呢？臧英坐地上哭的挺伤心，杰子这边也挺伤神的，这么一耽误都快9点了报名非排长队不行。
　　“苍蝇，我挨打不怪你。”
　　“昨天我也没生气，就是老胖子吓起哄。”
　　“呜呜呜……”
　　“天气热，你再哭会中暑的。我也该走了，要迟到……”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
　　两人都是年轻气盛没什么耐心的时候，一个想我都这么灌米汤了你他妈有完没完？一个想你原来压根没把我放心上！鸡同鸭讲下来不劝还好，越劝臧英哭的越响亮。尽管是繁忙的早上，周围还是聚集了个把热心公众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这个说：是不是交通事故？那个说：你丫没长眼睛，分明是两小鸭子闹别扭。三伏天的燥气仿佛全涌进了杰子的身体，然后又从他的嘴巴里喷了出来：“好看啊？我相好刚检查出了HIV，哭一会不行？”，比什么驱魔咒都灵，下一秒钟，人群一散而空，杰子冲着臧英作个笑脸：“咱俩这下扯平了，你可以不用再内疚了。”
　　臧英挂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对准杰子那半边完好的脸就是一拳：“我和你没完没了。”
　　于是乎，报道的当天，全年纪就知道了，3班有个叫王韵杰的体育特长生，长的真象熊猫啊，真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