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昀川

48、第 48 章

　　小皇子的住处就安置在长德宫偏殿,赵衡早已派人安置妥当。
　　长公主听见这话说：“这孩子虽然乖巧，一岁多到底是闹人的时候，夜半啼哭是常有的事，陛下日理万机，不如将他安置在长德宫后的敬思殿，免得扰了你休息。”
　　那孩子已经醒了，正扒着赵玮的胳膊怯怯看着赵衡。
　　赵衡牵起他的小手握了握，说：“皇兄当年待这孩子掌上明珠一般，十几二十个人一同伺候着还能出了那等纰漏，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不将他放在身边我怎能放心？何况如今皇室人口凋零，只有他这么一个眼珠子，我得亲自照看着。”
　　赵玮以为这孩子就算认祖归宗也不过挂个皇子的名号，将来等赵衡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孩子，东宫之位要交给谁自然不言而喻，不料赵衡竟然真的打算亲自教养他，不由多想，思忖道：“我听说皇后离宫已久，后宫空虚，朝中各位大人家中适龄的千金众多，不如甄选一二，陛下身边也好有人陪伴。”
　　赵衡听见这话不由看了裴琰一眼，两人对视，裴琰只垂着眼做没听见的模样，赵衡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笑道：“如今大局未定，我哪有那些旖旎心思。旻儿刚回宫，如今第一件事是要将他昭告天下。”
　　赵玮不是那等看不清眉眼多事的人，虽不知赵衡为什么坚持，却也不再强劝，此时听他认下赵旻的名字，心肝才真正落回肚子里，思绪又被他牵回来，不由低头抚摸小皇子的额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思虑半晌，终是道：“若羿儿泉下有知，此时该是了却心愿了。”
　　赵衡听见已故皇兄的名字，知道长公主这是怀念胞弟，也是为赵旻求一份垂怜和庇护，遂呡唇点头，说：“皇兄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我是他的亲叔叔，虽不是父子，但往后的身份和感情却也差不了多少。”他给长公主吃了定心丸，又说，“另有一事请皇姐帮忙，宫里经验丰富的奶嬷虽多，却没有一个是旻儿熟悉的，我预备叫柳嬷嬷看顾他，还需一个可信的人服侍他，他在公主府这半年可有熟悉的嬷嬷？”
　　赵玮早有打算，只等他这一句，忙说：“我此行带了张嬷嬷来，自旻儿进府就是由她照看，为人厚道忠心，只是她在崔府内仍有家眷……”
　　赵衡问：“可曾一同过来？”
　　“倒是不曾。”赵玮不敢善做主张，说，“待我回去告诉他们，若能到天子脚下当差，想必他们是肯的。”
　　赵衡点点头，说：“那就有劳皇姐了，若是他们肯来，这边一应事务不必操心，朕自有安排。”又见赵玮风尘仆仆满面疲惫，说，“皇姐舟车劳顿，不如先歇下，在宫里陪旻儿几日。”
　　赵玮见他这样说，口里也应下。

　　待众人退下，殿内只剩下赵衡与裴琰两个，裴将军才开口，问：“你真打算将皇子回宫的事昭告天下？”
　　赵衡踱步回到桌前坐下，说：“这如何能作假？”
　　裴琰见他确实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略想了想，说：“也罢，虽是承认他回宫，将来你的孩子若出世，也并不打紧。”
　　赵衡见他不信自己当日那些话，也不恼，只说：“这皇位本该是他的，我当初赶鸭子上架走到这一步，你也是知道的，只看这孩子将来有没有造化。如今众州牧虎视眈眈，皇子回宫，或许也是一剂定心丸。”说完，他朝裴琰招招手，道，“我看看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裴琰心里不由一震，不想他竟真愿为他人做嫁衣，这偌大的权力与山河竟不打算要了。
　　那边见他不答话，自己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裴琰反应过来，暂时将这事抛诸脑后，又想起那一拳乌眼青，玩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亲手打人的皇帝。”
　　赵衡到他身边坐下，挨得极近，盯着他的眼眶端详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摸，说：“以后绝不动手了。”
　　难得见他如此温情，裴琰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慢慢包裹在掌心里摩挲。
　　屋里没别人，赵衡给他握了，半晌，觑着他的侧脸说：“裴将军长得真是英俊。”
　　裴将军一张厚脸皮已经扔了不知多少年，如今冷不防给他一夸，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愣怔间，一股浅淡软糯的桂花香气袭来，在他颊边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像一阵温热的暖风，只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气味。
　　他还在愣怔，作祟的人已走到门口，脸颊微红眼角带笑，低着头往外走。
　　裴琰抬手摸了摸给人亲过的地方，反应过来，站起来唤他：“你跑什么？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赵衡不信，只当是在诓他，问：“什么东西？”

　　宋翊那信大概在赵羿驾崩之前就已经写好了，这厮谋划皇子失踪一事时并非当真打算绝了老赵家的后，他不喜欢赵羿、赵衡这些皇子，却待见皇孙，拿的是隔代亲长辈的款。
　　赵衡把信纸放下，表情复杂。
　　裴琰说：“怪道当时在河里遍寻不得，小皇子那时候怕是早已经被他们送出宫去了，应该没受什么苦。”
　　“真是恶毒。”赵衡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
　　裴琰没有答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晚间，赵衡让人在自己的寝室里置了一张纱橱，屋里伺候的人也添了一倍，除了婴、梗、络三个轮换的大太监外，还有若干守夜的小太监、宫女、奶嬷等人。
　　小皇子刚换新环境，夜里哭了几次，赵衡自然也跟着醒了几次。
　　柳嬷嬷从小看他长大，关切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的，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将他移到偏殿去。”
　　赵衡揉着眼睛强打精神，摇头道：“不必，往后多的是这样的时候，总不能次次都搬出去，等奶嬷喂完奶就把他放到我榻上来。”
　　赵旻自出生起也不过见了他几面，何况还是个婴儿，两人虽是亲叔侄，却陌生得很。赵衡半眯眼睛侧身躺着，一手护着他的头，另一手轻轻抓住他的小手，脸颊爱抚地挨着他，鼻腔里发出一些旋律清浅的调子。
　　赵旻眼睛慢慢阖上，两人的呼吸声都渐渐平缓而悠长。

　　没几日，朱荣、周开、毛虎等人带着一队人马离开长安。临走时，赵衡送了朱荣一柄尚方宝剑，另赠十二字：“保全性命，随机应变，顾全大局。”
　　南方地带种蕉一事也由颜术之携圣旨奔赴交州。
　　此时虽仍是内忧外患群狼环伺，却在纷杂的问题中显露出一丝生机盎然之态。
　　桔络一面给皇帝添茶，一面说：“陛下，批了一个多时辰了，是时候歇歇了，大人们也真是不知体恤陛下辛苦，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禀报。”
　　赵衡手眼仍盯着奏章，笑道：“有事是常态，没事才有问题，再小的事情也是事，总得有人处理。”
　　桔络恭维道：“是这么个理儿，往日大家伙儿遇事总想躲懒，能躲一次是一次，可最后差事还是落回咱们头上，现在看来是想岔了……”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桔络听着，笑道：“裴将军还真是一日不落得来咱们宫里点卯。”
　　说着，就看见那抹红色的官服走进门框。
　　裴琰跟桔络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大太监乖觉退到门外。
　　赵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批奏折，嘴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是幽州大营的参谋部，叫你整日来点卯。”
　　裴琰道：“已到午时，该是吃饭的时候，你也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赵衡听见“吃饭”二字，立刻喊外面的宫人：“小皇子在哪儿？”
　　桔络只将两只脚迈进门槛，站在门口说：“回陛下，小皇子跟嬷嬷和宫女们玩儿了一会儿积木，此时刚刚吃了第三顿奶，柳嬷嬷正在给殿下念《幼学琼林》呢，长公主也在。”
　　赵衡听见不由一笑，说：“摆膳的时候带过来我瞧瞧他，叫皇姐也一起用膳。”
　　桔络领命去了。
　　这边裴琰已经坐下，等他吩咐完才开口：“西北探子有消息来报，陆渊死了。”
　　赵衡皱起眉头一怔，问：“怎么死的？”
　　裴琰说：“他离开长安时拖着断臂已经苟延残喘，抵达西北后重伤久不能愈，三日前卒。”
　　赵衡问：“现在西北是群龙无首？还是……”他说了一半，看向裴琰。
　　裴琰知道他的意思，答道：“陆渊有八个儿子，按照他自立为王的打算，这位子本该传给长子陆皓，但陆皓身体孱弱，从没有带兵打仗的野心，老二陆皖和老三陆皎年岁相近，分别在军中担任要职，都有上位的打算。剩下几个小的，也有各自站队的，也有韬光养晦的。陆渊从前的部下各为其主，眼下西北正是热闹的时候。”
　　赵衡道：“倒是挺能生。”
　　裴琰说：“长安城里兵力粮草都不足，此时从各地调运兵力恐怕也非易事，他们若是能多热闹一阵，也不是坏事。”
　　赵衡道：“坐山观虎斗虽是妙计，可若陆家真有能人挥刀斩乱麻呢？“
　　裴琰听他这意思是已经有了计策，问：“你在西北也安插了眼线？”
　　“我虽没有眼线，但相信有个人一定有。”赵衡说，“若这个时候派陆黛回去暂领西北大将军一职，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