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旧》昀川

35、让步

　　皇帝在书院里替公主立了威，回到皇宫，叫人宣陆黛进宫。
　　陆姑娘一身红衣短打，袖口和纤腰都用黑色的绑带束起，人又高挑，走过来，像一把烧红了的利箭，楔在赵衡眼前。
　　“陆卿近日在准备武举考试？”
　　陆黛答是，大约是刚从校场上过来，额上的汗还没落，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黏在脸颊上。她端起茶碗灌了两口，看向赵衡，面上表情淡然，赵衡却看出她的不耐，开门见山道：“朕知道陆卿这几日正忙，本不想打扰你，可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便不得不劳烦你了。”
　　陆黛放下茶碗，道：“陛下请讲。”
　　“想必陆卿也听说公主入学的消息了。”
　　陆黛对此事有所耳闻，便点了点头，道：“陛下力排众议，为女子争取权利，黛心中甚是感激。”
　　赵衡笑道：“陆卿不必急着感激，正是为了此事，还要麻烦你帮朕一个忙。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于骑射不通，在课堂上跟不上夫子的进度，求朕为她找个课外的老师开小灶。”他有点无奈似的笑了一下，“朕头一个就想到了你。”
　　陆黛愣了一下，随后道：“臣本事微末，且从未当过老师，怕是不能胜任。”
　　“陆卿何必自谦？单是你那一手鞭子，就已经叫人叹服了。”赵衡道，“况且凡事都有第一次，熙公主虽从小在宫中长大，人却不娇惯，你也不必因为她的身份放水，该怎么操练便怎么操练。况且公主身为女子，便是叫旁人来教，京中这些将领们，也没有愿意传授的。”
　　话说到这里，陆黛才不推辞，只道：“臣勉力一试，不知何时开始？”
　　“明日便开始，陆卿以为如何？”
　　陆黛道：“明日卯时。”

　　这消息传到公主耳朵里的时候她才下课，上午有赵衡撑腰，把夫子敲打了一番，这一整天，学院里的气氛都有些诡谲。昨天上学，众人都对她视而不见，今日赵衡来过之后，大家倒是都能看见她了，可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赵熙是个乖觉的，下课主动去找赵衡夸奖过的那个孩子说话，很快两个人便玩儿到了一起，在这学院里也算有了玩伴。

　　次日卯时，陆黛入宫教导赵熙骑射拳脚，第一件事便是叫她围着宫内的长巷跑了小半圈，可怜赵熙原本还兴致勃勃，早课结束时浑身就像水洗过一样，累得舌头都快吐出来喘气。
　　陆黛道：“今日先这样，待跑个十天半个月，殿下适应了这个强度，臣再传授您拳脚套路。”
　　高夫人捧着一颗慈母心，站在永春宫的门前，看着赵熙一圈又一圈汗如雨下地从她眼前跑过，心疼不已，一边想着怎么跟赵衡说，才能叫赵熙赶紧退学，另一边又想着，幸亏这陆黛没当了皇后娘娘，否则嫂嫂强成这个样子，赵熙这小姑子还不得迟早被磋磨死？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赵熙听了半个月以后能练拳法，心里雀跃不已。

　　公主沐浴之后赶到学堂去。课堂上又来了两位新的女学生，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一蓝一青两身衣裳，都梳着丫髻，怯怯地被领到后排的两张空桌上坐下。她们的兄弟便是昨日刚刚跟赵熙成为好朋友的左橙。
　　左橙向赵熙介绍：“这是家姐左青、左蓝。”
　　赵熙的脑袋一转，大约猜到该是赵衡运作的手笔，心里高兴，拉住左青和左蓝的手说：“以后咱们一起玩儿。”

　　左橙的父亲当日便由侍诏升为太史院中郎，有那眉眼通透的，看出赵衡态度的坚决。众人都道这小皇帝虽年轻，手腕却不简单，除了提起此事的当天在朝堂上跟臣子们吵过一架，后来便没再言语，不声不响地就又接连塞了两个小姑娘进学堂，这要是放任下去，男女同校的风尚非要带起来不可。
　　大家伙儿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退让一步，张大人刚被骂得体无完肤，虽是反对派的中坚力量，却不敢再说话，众臣派了邹络为代表去说项，邹大人也怕触了小皇帝霉头，专捡着好听话说：“陛下仁厚爱民，乃江山社稷之福，我等之幸。只是公主千金之躯，凡俗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整日在男人堆里待着，于殿下清誉有损，虽说清者自清，到底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臣等商议着，不如再开设一座女校，专收女学生，这样一来公主也有了玩伴，女子们既有了读书的去处，又不必担心闺誉受损，乃是一举多得的法子。”
　　话说到这里，臣子们已经是给足了皇帝面子，邹络说话也是中肯，明里暗里的，把他们的担忧给皇帝交代了，这不仅是姑娘们心野不野的问题，还有闺誉呢，真要是在男人堆儿里长大，将来可还怎么嫁人？
　　赵衡想了想，跟堂下的裴琰对视了一眼，半晌说：“公主现在在太学待得挺好，女校之事容后再议。”又道，“姑娘们读个书罢了，不值当诸位大人这么上心，如今国家兵荒马乱，朝廷里正缺栋梁，赶紧叫人快马加鞭把科考的布告发出去才是要紧。另外，考场也要赶紧选址，还有报名地点，这些都是大事。”他说到这里，又想到惠帝皇陵偷回来的陪葬品，也不知道颜述平把东西卖得怎么样了，不过待学子们进京，长安的商贸大概又能被拉动一波。
　　他这样想着，暂时忘了南方的匪患和西北的陆渊，顿觉前途还算光明，心里也没那么堵了。

　　这日罢朝之后，裴琰寻到长德宫来，这些日子没怎么上过战场，在京城里捂着，竟然把裴将军一张嫩脸捂白了不少，一身绛红的武官朝服，剑眉星目的五官现出来，也能看出些儒将的影子。
　　赵衡刚换下朝服，常服的带子还没系妥，便听见桔络的通报声——裴将军来了。
　　裴琰站在门廊下，听着树上的蝉鸣，问桔络：“这么吵人，怎么不给粘了？陛下夜里歇得可安稳？”
　　桔络还没吱声，桔婴从屋里出来答道：“前儿柳嬷嬷还说让粘蝉呢，怕它们吵着陛下睡觉，是陛下不让粘，说它们一辈子也就活几年，能配、种快活的日子也就这俩月，还能不让人家叫叫、春儿吗？”
　　裴琰听着这话笑了，又道：“那也不能扰了他睡觉。”
　　赵衡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冲他道：“扰不了，我觉好，一觉睡到天亮，打雷都听不见。再者如今只管这长安城一亩三分地，各州郡鲜少有递折子上来的，也累不着我。”
　　两人又在树下的石桌前坐下，裴琰给他斟了一杯茶，道：“陛下的仁心仁德不仅分给了天下百姓，连飞禽走兽蛇虫鼠蚁都能得到泽爱，也是少有的明君了。”
　　赵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儿，却也不反驳，只是笑着端起茶杯呡了一口，道：“明明茶也是一样的茶，水也是一样的水，怎么裴将军斟出来就比旁人的香？”
　　裴琰嘴边挽起个笑容，笑纳了他这份恭维，道：“前日丰圃来信，说幽州太平，这些日子没有战事，又因正是夏季，那些逐水而居的鲜卑人被打怕了，时常进献一些动物的皮毛和宝石，我叫他整理成册，过两日派人将东西送来。颜言那边还没有消息，想是不好脱手，那些东西中看不中用，除非卖给贵族，普通老百姓也不识货。幽州那边送来些东西，不论多少，好歹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赵衡心里一暖，看向他的目光格外温柔缱眷，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索性没有说话，与他对视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从老侯爷到你们兄弟，裴家对齐国居功至伟。”
　　裴琰当初赌咒发誓只护幽州百姓安稳，此时却是一改当日的态度，笑得温柔道：“职责所在。”若是叫他的部下们看到，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赵衡大约也是想到他当时的样子，笑了，说：“我至今还记得，当日重逢时你那副派头十足的架子，唤你一声‘表哥’，裴将军连理都不理。”
　　裴琰道：“风水轮流转，如今可是你报复的好时机。”
　　“朕的心眼儿可没那么小。”他故意促狭道，“当日裴将军说什么？要不要叫朕一条一条背出来？”
　　裴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必背，自重逢起，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答你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呢。”裴子圭平日里为人硬邦邦的，说起骚话来却不嫌酸，一套一套的直把赵衡的脸说红，“时不时的拿出来翻一翻品一品，万一哪日陛下碰上了意中人要赶我回老家，心里也好留个念想。”他一边说，一边优哉游哉喝了口茶，看着赵衡的眼神却□□。
　　赵衡红着耳根没好意思答话，手指在光滑的杯沿上蹭了半天，道：“如今天下大乱，还远着呢，何必想那些没影的事。”
　　“再远，也迟早要来，除非我死在你大婚之前，否则多晚对我来说都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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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赶时间，没捉虫，半夜再捉，还有一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