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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城 ...

  •   第一章皇城
      长生殿的琉璃瓦上落了几只黑黢黢的乌鸦,它们闻着死亡的味道寻过来,这几日常常在附近徘徊……
      惠帝的死讯像一把锯子,通过太监尖而细的喉咙,割开了这块铁灰色的四方天空。乌鸦被吓得振翅飞起来,在遥远的空中化成几个黑色的小点,留下甘涩嘶哑的哇声。

      长德宫的月亮门上积了一圈白雪,下人们一个比一个警醒,站在门口围成一个小圈。北风将赵衡的斗篷吹成一顶鼓起的帆,他一边迈步向外赶,一边冲站在月亮门口的柳氏低声说:“嬷嬷别送,桔婴跟着我就行了。”
      柳嬷嬷是从小抚养赵衡长大的乳母,她长了一张白而润的圆脸,身形像长公主当年养的那只胖胖的白猫,体态敦厚富贵,此刻忧心忡忡地叮咛:“万事小心,不要触那人霉头。”

      从长德宫到长生殿,要穿过一个御花园,冬天,花园里的花叶都败了,整个皇宫肃杀一片,像座死城,城里是一群会喘气的木偶,穿着各色华丽的宫装官服,排队跪在长生殿外,等着殿内的人发号施令。

      赵衡越过他们,抬脚跨过漆得朱红的门槛,跟着小太监进入寝殿,一搭眼,看见屏风前跪着的太子赵羿和小公主赵熙,还有她的母亲——惠帝的嫔妃高夫人。
      赵羿大概已经跪了一阵,正支起上半身,嘴巴张了一半,像是打算朝屏风里面喊什么,一回头看见赵衡进来,又决定收声,跟他交换过眼神重新跪下了。

      引赵衡进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朝屏风里间去,压低了声音向里面的人禀报:“二殿下也到了。”
      没过多久,里面的人嗯了一声,被阉割过的声线刻意压得低哑,含着一点悲鸣说:“都进来吧。”

      太子体弱,跪得久了腿麻,有点站不起来,赵衡扶了他一把,熙公主与她的母亲也相携站起来。屏风一撤,露出后面龙床上的人。

      皇帝宾天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脸色还像活人,静静躺在那儿,睡着了一样。
      床边坐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人,皮肤灰白,隐约能看到眼角几丝浅浅的细纹,身穿藏青色太监衣饰,头上没有戴冠,凤眼微红,看向他们。他叫宋翊,既是御前秉笔大太监,又是皇帝的同性情人。
      以赵羿为首的皇室众人齐刷刷朝已经归天的皇帝再次跪拜下去,几个子女脸上的悲色都不明显,只有高夫人哭起来,压抑声音,肩膀微微颤动。
      宋翊看向她,声音凉凉地说:“你哭什么?”
      高夫人低垂着头不敢答话。
      “舍不得?”宋翊背靠着床柱子,没力气似的,懒懒地说:“那不如……陪着他一道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不……不是。”高夫人的眼泪滴答滴答一边掉一边抖着声音答:“陛下乃国之根本,陛下一去,妾为天下百姓心忧。”
      “你倒是忧国忧民。”
      “妾不敢。”

      太子二十郎当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打从娘胎里就带病,常年拿药当饭吃,可他的性子却不像身体那样弱,从小在亲娘舅裴将军家养大,性子自然就带了点儿裴家的风姿,满腔的除暴安良愤世嫉俗。当初老皇帝在时他就指着亲爹的脸骂没有国法家规宠信阉人,此时老皇帝一走更是无所畏惧了。
      他耳朵里听着宋翊拿腔作调,心里气血上涌,额上青筋蹦着,五指撑地勉力站起来,指着龙床边的宋翊骂:“老太监好大胆子!区区一个阉人,坐龙床,受皇子跪拜,对皇妃冷言讥讽!父皇刚走,你就想让这江山改名换姓不成?!”
      宋翊听着这话,眼皮子抬起来,嘴角微微弯着,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一声笑,说:“从前皇上在时,我也是这样坐龙床,我不但坐了,我还躺了,怎么他一走,我就坐不得了?躺不得了?”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太子跟前,笑着,眼角看向高夫人,道:“别说我讥讽她,就是我现在真斩了她,谁敢说个不字?”
      赵羿不想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之人,脑袋一热,恨不能扑上去撕了他。高夫人两膝一软委顿在地,熙公主扶着母亲,一双杏眼微红,狠狠瞪着高高在上的秉笔太监,只有赵衡,一声不吭,仿佛从进入这寝殿开始便成了一个摆件。
      宋翊还是笑着,看了看这满屋的人,说:“殿下,您要将我比作褒姒妲己,我倒还能厚颜领下这祸国殃民的罪名。‘谋朝篡位’这四个字,宋某是真不敢当。”
      “你……”赵羿气得浑身发抖,身体一晃,险些站不住,堪堪从后槽牙里挫出两个字来:“无耻!”

      宋翊无奈似的,长长叹出一口气,还是笑:“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两句实话就把您气成这样?殿下这样的气量,将来如何坐龙椅登九五?”
      赵衡原本一直跪着,听着话说到这里,才不得不站起来,朝着宋翊恭谨道:“伴伴稍安勿躁,父皇刚走,皇兄伤心,一时失言。”
      赵弈还要再说话,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捏了两下。

      “我一向看好二殿下。”宋翊看了他一眼,嘴边噙着的笑容好像别有深意,说:“如今皇上尸骨未寒,太子殿下还没坐上皇位,就要清理我们这些未亡人了。”
      连高夫人都不敢自称未亡人,宋翊竟然就这样坦坦荡荡讲出来了。
      “你……你怎么敢!”赵弈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赵衡深知太子秉性,没等他把话说完,低声提醒道:“皇兄!”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倒要看看,我跟这老太监哪个说话更管用!”
      “那自然是太子殿下说话更有分量。”宋翊的眼皮子一翻,像是没打算跟他一般见识,语气哄孩子似地说:“建储匣如今就在光明匾后,待三公九卿到位,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就能登基了。”
      “待孤登基!看你还笑得出来!”
      赵衡再想拽他的袖子已经来不及,听到最后一个字,只能闭上眼叹了口气。

      老皇帝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太子赵弈和一个二皇子赵衡,此外还有两位公主,长公主赵玮已经出嫁,小公主赵熙年方七岁养在宫里。
      太子生母裴皇后含恨而终,走时攥着皇帝的胳膊,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用尽了力气竟给龙胳膊掐出一圈青紫,逼他答应:“太子年幼,无生母照料,特令长平侯裴将军府代为抚育!你说……你下旨……”
      皇帝当着她的面颁了旨,她才瞑目。
      因了心中的愧疚,皇帝对在外长大的赵弈不论如何都百般容忍,加上膝下单薄,太子又体弱,长到如今已经是黄天眷顾,便是深得圣宠的宋翊,被骂也只得挨着。
      如今皇帝一走……

      光明匾后的建储匣已经放了十八年,谁也不知道老皇帝的有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太子虽然仁善,却冲动无城府,加上体弱,实在不是储君的上佳人选。可二皇子懦弱无能,生母又是番邦女子,矮子里面挑将军也只有这两个矮子。

      赵衡回到长德宫时已是夤夜时分,他满脸的疲惫。柳氏捧着热毛巾迎上来,一边看着他擦脸,一边问:“累了吧?床已经铺好了,稍微躺一会儿吧。”
      赵衡嗯了一声,一边拿着热毛巾擦脸,一边叹了口气,说:“皇兄又跟那人起冲突了,当面骂他老……”他话说一半,看见柳氏的眼色又住了口,接着说:“如今虽说传位的遗旨已下,可是诏书上明晃晃的‘太子年纪尚轻,特令宋翊协理朝政,统领十三军’,哪是闹着玩儿的?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太监统领十三军,我们父皇啊,也不知道是谁的亲……”
      “殿下!”柳氏蹙眉呵斥了他一声,赵衡这才噤声,又忍不住对她道:“嬷嬷,回到咱们自己宫里了,您就让我松散松散吧。”
      “隔墙有耳,这宫里哪有松散的地方?这几日最是要紧的时候,再忍一忍。”柳氏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蹲下要帮他脱靴,被赵衡止住了。
      他一边自己脱靴,一边抱怨:“忍忍忍,忍了多少年了?本以为再忍三年就能出宫开府,谁能想到……”他这次长了记性,没有把话说完,话锋一转,拖着长音说:“我只盼着皇兄能把这齐国治理得国泰民安,让我当个闲散王爷,随便给我扔个什么远远的封地,大小也无所谓,能有口吃的就行……”他一边说,一边抱着被子抬腿躺倒在塌上,声音渐渐悄了。

      桔婴跟着柳氏从里间出来,指了指南边长生殿的方向,悄声向她道:“吵得快打起来了,还是咱们殿下打的圆场,太子刚说登基之后要斩了……那位,诏书一下,别人就成了大将军了……”
      柳氏听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圆圆的肩膀整个塌下来,警醒桔婴道:“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除了跟您,我还敢跟谁说?哪句话不是掉脑袋的?”
      “你知道就好,这宫里没有小事,三两句话也性命攸关。”柳氏又说了两句才打发他去睡觉。

      登基大典定在三个月后,老皇帝刚死,血脉至亲,新皇怎么样也要守孝三个月。
      然而第二日灵柩前,朝臣又险些大打出手,这次倒不是太子跟宋翊,而是太子的亲娘舅长平侯与宋翊。
      两人一上一下,披麻戴孝,分别站在皇帝灵柩前后。满屋都是被麻布装点的白色,冷风一吹,白色的布条飘来荡去,更显得荒凉。
      新皇赵弈盘腿坐在灵柩一侧,满朝文武跪在长生殿前哭灵,小半跪在殿内,有幸看到长平侯与秉笔大太监的争吵。
      裴将军健硕的膀子撑起一身绯色礼服,外披米白色麻布,从眉头到下颌隆起浅于肤色的旧刀疤,被刀疤穿过的眼珠有些发白,不能视物,一开口虽然咄咄逼人,倒还维持风度据理力争:“满朝上下二百多件奏折,竟无一件送到新皇面前,大太监何以绕过陛下独揽大权?!”
      宋翊被他逼问也不着急,神色坦然道:“皇上年纪尚轻,且久病未愈,先皇遣我协理朝政,自然是叫我为皇上分忧,如今还在丧期,皇上强拖病体守灵,日夜劳顿,百善孝为先,我怎么还敢拿其他事来给陛下添忧?”
      “皇上已成年,小皇子也半岁有余,如何能说年纪尚轻?!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先皇金口玉言写在传位诏书上的,‘太子年纪尚轻’。”宋翊一字一顿将这六个字念出来,尔后两眼定定地看向裴青,问:“怎么?大将军是觉得先皇说错了?”
      裴家满门忠烈,裴青如何大胆也不敢说先皇不是,他一贯嘴拙,堂堂镇国将军,如今竟连替外甥撑腰也不能,气得带伤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若非腰间无剑,当即就要斩了这信口雌黄的太监。
      一旁身着黑色礼服的丞相李乐打圆场道:“裴太尉也是为国心忧,如今先皇新丧,南方又匪患四起,都是于国不利的。陛下年轻,想是宋将军怕陛下操劳过度,才打算循序渐进。太尉不要急嘛,如今我齐国国力昌盛兵强马壮,北有裴小将军,南有李繁山、蔡文悦,西北有陆跃潜,何必忧心小小一支匪患?”
      一句“宋将军”把宋翊叫得脸色稍霁,却叫裴青面色更僵了,这太监如何能当得一句“将军”?
      行伍起家的不善口舌之争,然虎符尚在裴青手里,十三军统领名不正言不顺……赵衡看着大殿上的众人,又看看不远处的皇帝赵弈,心中涌起一个想法。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原本首更应该三章的,但是因为我存稿不多,这两天又有考试,怕后续更新跟不上,所以先更一章,过几天闲下来争取找机会补上~谢谢各位大大的支持!么么么么哒!(づ ̄3 ̄)づ╭
    大家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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