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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如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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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相忘
1.谁会注定遇见谁
穿过蒸气缭绕据说是用于医院内的器具消毒的塔状建筑,足有一层楼高的车行天桥出现在眼前,余紫弦习惯叫它车行天桥,因为一年四季都有丰田花冠或是海南马自达在你身后愤怒地按喇叭,穿过整个侨民医院住院部就到家了,余紫弦算过,比起走医院外面的大马路,从学校回家的路程少了一半。
余紫弦跑上天桥,眼角掠过对面侨民医院的病房阳台,突然看见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清瘦身影,赤着脚站在水泥阳台栏杆上。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侧脸......
记忆迅速回到开学第一天,她到这憧憬中的高中报道,心里满满的都是兴奋。进了教室,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一偏头,就看见了这个侧脸,一个浏海长得遮住了眼睛的男生正在拿手机发短信,他发现了在看他的余紫弦,转过头来笑了一下,他的眼睛优美深遂。她一瞬间有些恍惚,那是让人难以不神摇心动的眼神。至真至善。
然后记忆回到军训前学校广场的集合,班主任左数右数就是差一个人,急得满头大汗,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过后松了口气:“那个姓唐的男同学因病来不了了。”
余紫弦朝前后看了几眼,却没有找到报道那天坐在自己身边的男生。她回过头。为期两天的军训,她也没有再见到他。
一个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唐惊秋。”
余紫弦的声音不大,但唐惊秋听见了,他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见了天桥上的余紫弦。
他的右眼上包着一块纱布,她继续不动声色地说:“快下来,危险。”她担心如果自己反应过大,他会更加激动,她是真怕他会跳下去。
她伪装出来的声音淡淡的,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像是在跟朋友讨论网球和天气。唐惊秋像被催眠了一样,乖乖地从水泥栏杆上爬了下来。
“你等等我。”余紫弦跑下天桥,进了住院部大楼,找护士问到了唐惊秋的病房。
她伸手敲门,唐惊秋开了门。
“怎么了?”余紫弦看着他的眼睛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知道自己的预感一向准确。正如去见亲生母亲的那天,她一反常态地分外焦躁不安。
“说来话长啊.......我被野猫抓伤了,眼睛是毁了,这还算了,最糟糕的是眼睛离脑子很近,如果那只猫带了狂犬病毒,我也会染上的,染上狂犬病的人会逢人就咬,如果我成了那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唐惊秋捂着眼睛,眉头皱成了一团:“检查结果还要过两天才出来,这几天我都崩溃了。”
“不会有事的。”明明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同情和关切,却找不出更好的词句去安慰唐惊秋。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觉得苍白虚假。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好了,我走了,不要乱想。拜。”羞愧于自己的笨嘴拙舌,余紫弦的长发在门边一晃就消失了。
唐惊秋叹口气躺回床上,心里却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焦躁得难受了,也许不自觉地就相信了余紫弦的"积极暗示"。
过了两天余紫弦又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在门口左看右看的却不进来。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郎正坐在病床前帮唐惊秋撕桃子皮。
正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玩着PSP的唐惊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了门外的余紫弦:“干什么站在外面?进来坐呀!”
女郎也回过头看余紫弦,涂了秋荷色唇彩的嘴嫣然一笑:“惊秋的朋友吧,我是他的表姐王素月。”
“我……是他的新同学。”
“真是有心了,惊秋死要面子,不让我们往外说,连班主任都不知道他这么严重。”
“会吓着同学的,反正检查结果出来不是没有感染狂犬嘛。”唐惊秋笑笑,一脸阳光。眼里再找不到那天站在医院阳台上的绝望神情。
“我去把桃子再洗一下。”王素月起身出了病房。
“恭喜。"余紫弦淡淡地笑着说。”
“承你贵言,对了,”他压低声音凑近余紫弦的耳边:“不要告诉我表姐我那天差点跳楼的事。”
“好,我知道了。不要再玩PSP了,小心视力。”
王素月敲了敲门:“我回来了,吃桃子吧。”
“你们吃,我先走了,好好养病,班主任担心你赶不上功课。”余紫弦莫名的一阵紧张,站了起来。
“你怎么就走.......”唐惊秋还没来得及拦,余紫弦就像受了什么剌激一样跑掉了。
出了门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和别人相处太久。
“报名那一个下午就把人家泡到手了?人才啊老弟!”唐素月一把拍向唐惊秋的后背。
“乱说什么,才认识多久。”眼光凝滞在余紫弦离去后的门口,唐惊秋觉得她简直就像游戏里的NPC,永远只有那么几句翻来覆去的对白,等到再发生了什么事件的时候,才会难得地新增几句干巴巴的话。
真是奇怪的女生,也许了解了她就会知道她并不是这样的了。
2.沉默的少女
没有两个星期,唐惊秋居然回到了学校,眼睛上的纱布也拆了。
余紫弦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回来了…………找到眼角膜了?”
“嗯,就是主治医生的大女儿的,她杀了人,判了死刑,主治医生捐赠了遗体,帮我做了移植,一般移植起码要等半年,她为了不耽误我上学先把角膜给了我,真是很感谢她。对了,班主任说你还没有同桌,叫我来跟你坐。”
“好。”余紫弦点点头,心里很为唐惊秋找到角膜而宽慰,但脸上仍然是淡淡的。像是漠不关心般的波澜不惊。
跟余紫弦做了一个月同桌之后,唐惊秋终于发现,她的确很沉默寡言,像一台强调静音的风扇放在他身边,浑身充斥由内而外的淡漠。无论怎样的笑话她听见了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怎样的新闻趣事她都只有“是吗。”、“哦。”、“真的?”这样有限的回应。
但她倒并不是对唐惊秋有什么意见,她对唐惊秋很好,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只是说话少,真的很少。
唐惊秋便渐渐释然,也许那是无法改变的天性,无伤大雅,他渐渐习惯了自说自话,只要偶尔从余紫弦嘴里的一声“嗯”中确定她在听着就行了。
3.记忆里不能触及的隐秘角落
快到学校艺术节的时候,唐惊秋回医院去复检,回来时刚好赶上了艺术节的文艺汇演,学校居然还花钱租了场子,听说有什么大领导要来看。
吹萨克斯风的那位仁兄过于紧张吹走了两个音,音乐老师的儿子一个萧邦练习曲都弹错两次接不上去。
旁边的一个女同学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唐惊秋的耳边:“哎,余紫弦也有份表演呢。”
“什么?哪个节目?”
“开始了开始了,别说话了。”
两个初中的女主持把脸涂得像日本艺技:“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高一级有一个同学,曾经远赴埃及学习舞蹈呢。”
“哦?真了不起!”
“下面请欣赏由高一(8)班的余紫弦同学带来的《赛依迪鼓舞》”
唐惊秋愕然,她?!那个沉默的,话少得可怜的、余紫弦?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走上舞台,灯光猝然打开,倾泻在她的身上。
余紫弦身穿银底白色葡萄藤花纹的喇叭裤和短上衣,头上是一个银色的月亮形发卡。
音乐声响起,只有节奏分明的鼓点,余紫弦的腰肢开始颤抖,身体的各个部位也都在随着鼓点摆动,像蛇的上半身在空中晃动。性感的舞姿让人心神荡漾。
唐惊秋看得出了神,余紫弦平平无奇的脸突然泛出了异常兴奋的神采,美得让人惊讶,不再和往日一样淡漠。她的视线定格在某处,不像是在表演,更像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他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了她隐秘的内心世界,那一个他误认为寸草不生的荒漠,实际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美丽风景。
演出结束,来宾退场。天上下着小雨,唐惊秋举着伞在路上走着,一个银白色的月亮形大发卡突然晃进了他的视线。
余紫弦正用双手护着头冒雨走着,她已经换上了校服。唐惊秋几步赶了上去:“余紫弦!”
她笑笑:“你好。”她不指望有他会注意到自己没有打伞,毕竟她一直是个被忽视的人,沉默寡言的性格像是厚重的帘子,隔开了她与世界,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世界里,没有谁会有兴趣关心一个几乎像是不存在的人。
唐惊秋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硬拉进了自己的伞下。余紫弦的表情从有些惊讶到微微羞涩。心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被飘飞的落叶触动漾出了几丝波纹。
“头发淋湿了会头痛的。”他佯装看着别处,以掩盖有些微红的脸。
雨越下越大,溅湿了两个人的校服。
“……快湿透了!”余紫弦皱了皱眉毛。
“这雨太大了,那边有麦当劳,我们过去坐。”
两个人飞快地冲了过去,唐惊秋要了可乐,余紫弦要了热奶茶。
“真没想到你舞跳得这么好,你什么时候学的?”
她低下头,拿小塑料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奶茶:“初中的时候,我在埃及待了一整年学舞,漂亮又神秘的地方,就是灰尘大了一点,人很热情,那时候我的英语很蹩脚,但一下飞机就和计程车司机聊得哈哈大笑,我已经忘了当时我们在聊些什么,只记得当时是那么开心........那就是纯粹的快乐吧。”
“你的父母很支持你啊,还让你不上学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来话长,我父母在我初一的时候离婚了,我觉得这是个明智决定,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我跟了爸爸。继母是个和蔼的人,对我好得没话说。妈妈因为我不去看她很生气,非要我单独去跟她吃顿饭。我很怕她的暴戾性格,但在父亲的劝说说下还是去了。
那顿饭吃得我难受极了,妈妈一直冷着脸追问继母的情况,我说她人挺好的,妈妈的脸一下就阴了,问我难道你更喜欢你后妈?
我点点头,她突然扑上来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大声朝我吼她有哪点好。要不是隔壁邻居敲门劝她,我会被她掐死。后来我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躲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话也不多说一句,天天只想着为什么自己的亲妈都要掐死自己。
后妈和爸爸都很担心我,心理医生要他们转移我的注意力,他们问我想去哪里散心,我说出国,去埃及,后妈居然真的带我去了。在那里的游艇上看到了舞娘的表演,我说我想留下来学舞,后妈很认真地帮我办了一年停学,送我去一个著名舞娘那里去学习。跳舞的时候我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在埃及那个遥远的地方,痛苦的事也渐渐忘记,就回来继续上学了。”
“.......原来如此......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余紫弦捧起奶茶,眼里没有氤氲的雾气,只是愣愣地盯着某处,她喝了一口手里的奶茶:“过去了,过去得足够久,以至于再想起,已经不会有感觉了。”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这是唐惊秋认识余紫弦以来她最健谈的一次,说的却是她不堪回首的童年梦魇。也许她的语气足够云淡风轻,但两个人都明白,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再乐观开朗的人,也无法抵御这样的打击,余紫弦的沉默寡言只是能算是一种最轻微的后遗症。
“好了,雨停了,我们走吧。”余紫弦站了起来,她说谎了,那些伤害,怎么能够轻易地过去?她不惜揭开仍未愈合的伤疤吐露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也许这样他就能够理解自己的沉默。她需要时间去平复被自己重新揭开的伤口。唐惊秋也没有借口再坐着等下去了。他以为她是在表达对自己多嘴乱问的愤怒。
两人在街口分了手,各自回家,唐惊秋看着余紫弦的背影远去,耳边突然响起了昨晚CCTV的心理专家那浑厚的男中音:“经历对一个人的行为、心理、以及对世界的认知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唐惊秋头昏脑涨地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耳边那个莫明其妙的声音赶走。余紫弦仍然和以往一样,是他心里的一个神秘复杂的存在。
4.秋游惊梦
万众期待的秋游终于要开始了。
坐了三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所谓的什么中国第一乐园,据说有亚洲最高的过山车。
男生们呼啸着迅速奔进电子游戏厅,扑向久违的各种游戏设备,疯狂地敲打摇晃着。
也许是因为病得太久失去了从前的敏捷,又或者是因为眼伤导致的距离感判断产生了错误,唐惊秋很快地输光了身上的钱,狼狈地走了出去。
经过垂直过山车的时候,居然看见了余紫弦。
“班长她们呢?你们不是一组的吗?”
“她们在上面.......我不敢去。”她朝天一指,唐惊秋抬起头,高得吓人的橙色钢轨,站在地面仰望已经让人头晕目眩。
“站着很无聊啊,我陪你去玩吧,反正没事干。”唐惊秋突然觉得,能够输光了钱走出电子游艺厅然后恰巧遇见处在无聊中的余紫弦简直是上天的赐福。
找遍整个游乐园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有多高的“滑翔过山车”,余紫弦看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不敢。唐惊秋郁闷地说老远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玩吧,我们一起去,没事的。
结果过山车刚开出去还没两秒钟,余紫弦就开始哆嗦了,双手用力地抓紧面前的不锈钢扶手,直到身体不自然的僵硬,最激烈的俯冲开始时,她的嘴张开着,喊声却凝结在喉咙里,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虽然手不曾放开扶手,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靠向唐惊秋的胸前,她马尾辫末梢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他感受到了她无以复加的恐惧,唐惊秋终于感觉到一种早已存在的感情像是科幻片里的变种植物一样突然出现并疯狂滋长,他伸出手覆上她的。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份感情?
下了过山车她的脸变得苍白,脚步也是虚浮的,唐惊秋知道她是真的吓着了。
“早知道不强迫你去,走吧,我们什么都不玩了,到处逛逛吧。”
余紫弦点点头,他们走走停停,居然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玩套圈的。
“凭门票上的半张副券可以免费领一个圈。”看摊大妈说。
余紫弦雀跃地拿副券换了一个竹圈,向着一个白色的Hallow kitty扔过去,准头是有了,可惜太低,把它一下子砸倒了。
唐惊秋见状也换了一个竹圈,偷偷地瞄淮了那个Hallow kitty,用力扔了过去,结果由于距离感的偏差再次失手,成功地套住了那只Hallow kitty————旁边的一只火鸡。
唐惊秋拿到手里,毛线勾出来的火鸡胖乎乎的,颇有一些丑得可爱的意思,他发现余紫弦也在很注意地看着。
他故意地哀叹:“有没有搞错?这么难看?扔掉算了。”
“干嘛,还可以啊,你不要就给我好了。”
他把布偶递向余紫弦,余紫弦刚伸出手,他却突然缩回手把布偶藏到身后。
“给你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问。”
“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的位置?”
余紫弦脸红于这开诚布公的试探。喜欢的感觉,像是春天的马蹄菌,轻轻地爆裂开来,孢子飘散,覆盖了心里的所有角落。在唐惊秋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布偶已经被抢走了,只留下余紫弦飞速跑开后的背影。
“一开始就有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5.什么叫做真面目
余紫弦口干舌燥地回到家,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进厨房。
她打开冰箱,拿出一个水蜜桃啃了一口,突然听到有人打开门进了屋,后妈和哥哥的声音传了过来。
“妈,给我买台保时捷,我女朋友说她的婚车可不能马虎。”
“不行,过几年紫弦还要去英国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就不老少了。”
“怎么又是她?到底她是你亲生的还是我是你亲生的?你要她在国内上大学不就得了?”
“现在国内大学毕业生失业率那么高........”
“哟,你也知道她出来不一定能赚钱养你呀!我现在可是自己开了家公司了,虽然刚起步钱不多,以后可就不是了!”
“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己亲妈那样对她......”
“我告诉你,别再拿这个当借口了,那关你什么事呀?那她就可以想去埃及去埃及,想去英国去英国?我真恨哪,她妈怎么当年就没掐死她?”
余紫弦从厨房里走了出去,看着厅里目瞪口呆的两母子,说:“妈,我不去英国了,钱给哥哥买保时捷吧。”
她缓缓地上楼,脑海里浮现第一次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的时候,是在某一年过年的时候。他很亲切,摸了她的头,给了她红包和很多花生巧克力。余紫弦倒一点都不恨哥哥,后妈的确对自己好得不像话,不能怪哥哥心怀愤懑。使她深受打击再次崩溃的,是她以为所谓的亲情,只不过是虚假的伪装而已,在利益的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她坐在床上发呆,亲生妈妈掐住自己的脖子时那穷凶极恶的脸再次浮现,恐惧渐渐地攀爬至她的心脏,让人崩溃的窒息感狞笑着包围了她。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余紫弦掏出来看,是唐惊秋的短信:
“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感觉,我喜欢你,你可以告诉我我是恋爱了还是失恋了吗?”
她飞快而且熟练地揭开了手机背盖板,抠出电池和SIM卡,盖好盖板,将它们在床头柜上一字排开,然后像驼鸟一样把头伸进了被子里。
什么想法也没有,她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想法了。她爱不了谁,也不可能被谁爱上。
6.凄凉的逃避
秋游过后余紫弦就再也没有回来上课,同学们风传她去了英国。唐惊秋以为自己的恋爱也随之痛苦地结束了。
某天的下午他回到教室,听说余紫弦回来办手续了,一边想着她没有来看自己也许是因为根本地就讨厌自己,一边沮丧地坐下准备拿书出来上课,手摸到一个圆形的环状物和一张纸,掏出来是一个金色的手镯和余紫弦的信。
惊秋:
你还好吗?
那天晚上的短信,我收到了,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所期待的那个答案,我想我现在已经无法去爱任何人,我失去了对别人的基本信任。听起来像蹩脚的借口,但请你相信我此刻的真诚。我前半生最温暖美好的记忆就是下雨的那天你把我强拖进你的伞下。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伤害了你的我,那就请接受我沉默的歉意,然后彻底地忘了我吧。
余紫弦
唐惊秋的脑海里是空白的,这让人难以相信的理由偏偏出自自己无法怀疑的人的口中。余紫弦的一切笑靥顿时随风而去,他决定删除自己的记忆,为了他们两个人都好。
这,带来的是长达七年的分别。
7.回到往昔岁月
“最近是不是有外国帅哥请你喝咖啡啊,上次我好像在咖啡厅里看见一个外国人和你在一起。”镜片后藏着锐利双眼的心理医生笑着合上病历本。
“那是新疆人吧。”余紫弦冷笑一声。
“哦?我的紫弦会讲笑话了?我要感谢上天......”医生蹩脚地模仿着还珠格格里的尔康。
“少来,我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余紫弦柳眉倒竖。
“不要吧,最后一次心理治疔了还这么凶。”
“以后不用来了?”
“当然,你康复了。我也要去度假了。怎样?四天三夜黄山之旅,我缺个旅伴。”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考虑一下。”她伸手接过,看了心理医生一眼,推开门走了。
三天后的星期五,余紫弦照例前往健身会所教舞,不过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就是所谓的“依迪踢跨”,它看起来像是用脚在踢,其实是大腿的力量自然地泻到小腿上,看,就像这样.......”余紫弦边说边做着示范。
课程结束,余紫弦坐在更衣室里的长椅上梳头发。
“老师。”那个穿红色的灯笼裤的女孩走向她,浓眉大眼,细腰丰臀。余紫弦认得她,从年初就开始跟自己上课,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什么事呢?”
“你要走了吗?”
“对,我要去贸易公司上班了,没有时间来教课了。”
“以后也不再跳了?”
“当然不是,我还是会去表演,舞蹈永远是我最喜欢的。”
“那就好,”女孩子笑了,眉眼都是迷人的风韵,“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我跳得不好,送给老师你吧。”
她递给余紫弦一个盒子,余紫弦接过,打开,熟悉的黄铜雕刻的蛇身,黑曜石镶嵌的蛇眼,赫然是当年留给唐惊秋的那一只。
“谢谢。”余紫弦掩盖了表情,低下自己的睫毛,勉强着用平静的声音说。
“不用。”女孩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是笑嘻嘻的。
余紫弦放下梳子,拎起挎包:“对了,我想我教的纯埃及式风格不适合你,你不如去找马教练教你阿拉伯风格吧。”
“恩,好。”女孩挥手作别。
下了楼,走了一段,突然看见了穿着灰色风衣的唐惊秋。
余紫弦退后一步,静静地在暗处看着他,他的脸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但,仍旧是那么深邃迷人。那个红衣女孩换了一件绿色的衣服,像只欢乐的小鸟一样扑进唐惊秋怀里,而唐惊秋也是一样的兴高采烈,他们手牵手地离开。
余紫弦看着他们离开,心里只有淡淡的惆怅,七年了,太多东西都已经荡然无存。那时她残忍地不告而别,近乎无耻的行为。但现在她却看不出唐惊秋任何的愤恨和芥蒂,也许正如她所希望的,他已将她全然忘却。
这是好事,他真的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比如她没有出国只是转了一所同在一个市里的高中,以及哥哥后来再次的当面辱骂使她几乎自杀,他只要记得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快乐就足够了。
但是,为什么仍旧不能释怀?心里虽然没有悲伤,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滴滴答答,没有一点要止的意思。也许那些悲伤是能够被压抑下去的,但身体骗不了潜意识。
她想起小时候,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物价部门还没有像现在一样监管的那么到位,有一间糖果店在橱窗里摆出了一种据说产自欧洲的糖果,标价是190元的天价,那个糖果盒很漂亮,一个穿蓝色纱衣的少女,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她存了整整一年的钱去买那糖,谁知道买回家后打开来才发现不是那回事,那些几乎只是加了色素的纯糖糖块,甜得发苦。
也许,青春中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这样一个华美的骗局?外表美丽的让人倾心,内里却是始料不及的虚假和悲哀?被骗过一次就够了,为何自己还执迷不悟?也许在青春的时候,没有人有办法抵挡那些无与伦比的美丽。
她抬起头,望向仅剩月亮的阴沉天空,似乎像回到了七年前,她第一次去新学校报到的那一个下午,窗外摇曳的凤凰树,羽毛般的叶子的缝隙间洒下阳光,那个浏海长得遮了眼睛的美少年,深邃的眼带着笑望向她。
但她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那个少年早已死在自己那被想象兑了水的回忆里。和那些利益所维系的所谓亲情,萍水相逢的狐朋狗友的所谓友情一起,在真实的审视下不堪一击。无论自己怎样努力寻觅,最后,总是什么都不复存在。
或许,与其怀念,不如相忘。
(完)